第22章 交情
风平浪静了一段日子。
韩少林放了。
拘留号里喝了十五天稀饭,有惊无险。
他没有第一时间去找郑红旗。转而去了一个朋友家暂住。
体育场三刀捅翻苏超,本该是他韩少林一战扬名的机会。
谁能想到半路杀出来个名不见经传的程远,把他的风头抢得干干净净。
韩少林心中郁结,想暂避郑红旗和喜琴。于是就找到了一个朋友。
朋友不是江湖人,在木材厂上班,早出晚归。
辍学前,俩人同穿一条裤子的关系。
后来韩少林趟了江湖的浑水,两人渐行渐远。
那时候,上班的有工资,而韩少林他们,在泥沙俱下的江湖人流里,属于吃了上顿没下顿那种。
朋友进工厂被老油子欺负,脏活累活都给他干,工时不给他算。
朋友找老油子理论,挨了几个大耳刮子。
年轻气盛的小伙子,气不过,想起来曾经的好兄弟。
那会儿郑红旗已经蹲大牢,筒子楼成了韩少林的驻地。
朋友一路打听,找到了温香软玉在怀的韩少林。
好久没见,请你喝个酒。
朋友说。
扯淡。遇上事儿了吧。
韩少林心里清楚着呢。
遇上事才想起你,不地道。不提事,就请你喝酒,叙叙旧。
朋友说。
韩少林哈哈大笑,揽住朋友的肩膀。
小时候那么好,咋能没感情。不管有事没事,你能来找我,说明你还认我是兄弟。
走,喝酒。
韩少林一声吆喝,又带了五六个兄弟出门了。
那时候县里只有一家国营饭店,高档地方。
朋友执意要在这里宴请。
彼时韩少林他们刚入江湖不久,又经历八三风暴、大哥入狱,一个个穷得能捏出血,根本消费不起。
朋友安排了包间,买了两条良友丢在桌上,好酒好菜,直喝到月上柳梢头。
就这一顿,朋友半年等于白干。
一群人喝的五迷楞瞪,朋友这才大着舌头,讲出来自己的遭遇。
少林,俺就是气不过。
凭啥欺负俺?
他有能耐,他出来欺负你们啊,操,欺负俺算啥本事。
朋友眼眶通红。
韩少林拍了拍他肩膀。
以后厂里再有人欺负你,我韩字倒过来写。
分别前,韩少林问了那同事的住址。让小弟把醉倒的朋友送了回去。
第二天,朋友头痛欲裂,宿醉难醒。
拖着疲惫的身体去上班,刚进车间,迎面碰上那个打了他的老油子。
酒后上岗,扣分,罚款。
老油子戴着红袖箍,那是质检员的身份象征。
李世军,你别欺人太甚。
朋友愤怒了。
李世军把巡检本子夹在腋下,抬手两个巴掌甩了过去。
妈勒比,有没有点规矩。厂里有制度,你喊叫啥。
朋友捂着脸,转身就走。
哟哟,旷工是不。
李世军继续挑衅。
朋友头也不回。
木材厂那时也是国营厂子,连带深加工。机械化设备约等于没有,全靠手工作业,工人很多,两班倒。
李世军晚上八点下班,交了岗,蹬着锈迹斑驳的二八大杠,尾随着女职工,满嘴荤话。
女职工知道他是厂里出名的老油子,喝骂了几句,小跑着回了宿舍楼。
小娘皮,装啥装。
李世军停下车,一脚踩地,点了根烟。
他光棍一条,游手好闲,每天的乐子就是调戏调戏女职工,欺负欺负刚进厂的青头。
他舅是财务科的老职工,厂里老人都知道,所以对他的跋扈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一根烟抽完,下班大潮也过去了。
宿舍楼门前来往的人渐少,女职工楼的窗户挨个亮起灯光。
李世军在等。
等那些交了班去城里玩儿的年轻女职工。
今天该他倒霉,女职工没等到,等来了从他住处一路找过来的韩少林。
四五个健硕的小伙儿,背着手,贴着墙根走。
脚步飞快。
宿舍楼那边隐约有女工们欢声笑语,透过玻璃窗,偶尔能见到女工身影穿梭。
李世军两眼紧盯女工宿舍门口,等待着第一批出门的姑娘。
李世军?
身后忽然有人喊他。
嗯?
条件反射地回了一声,刚转过脸,一块砖头带着土腥气拍在脸上。
李世军仰面翻倒,小伙儿们一拥而上,砖头雨点般落下。
打到满头是血,韩少林叫了停,蹲在李世军面前。
知道为啥打你?
韩少林问。
不知道。
李世军脑袋被拍开几条口子,头发被血纠结成一团,顺着额头下来糊了眼睛。
回了一句,咳嗽不停。
不知道?
行。
韩少林站起身,往他手掌狠跺一脚。
李世军惨叫,抱着韩少林的腿扭动挣扎。
知道了没?
韩少林又问。
知道了,知道了。
李世军点头如捣蒜,鼻涕眼泪混着血,染了大花脸。
怕你再忘了,加深一下印象昂。
韩少林说着,又朝他肘关节踩了一脚。
咔嚓一声,可脆。
宿舍楼里的广播正好开始放音乐。
张蔷的《月光迪斯科》。
踏着欢快的节奏,换洗后的女职工们涌出宿舍楼,欢歌笑语,朝气蓬勃。
一个女职工注意到路对面有个人在地上打滚。
肯定是醉汉,别管了。
同行女职工说。
听说体育场能滑旱冰,咱们去那儿吧。
另一个说。
……
韩少林他们办完事,顺便把自行车也骑走了。
那会儿的三大件,值钱。
绕了几条街,找到收贼货的修车摊。
摊主准备关门了。
老板,有生意。
韩少林喊住他。
摊主瞥了眼自行车。
四十块。
摊主说。
日,我花一百六买的。
韩少林扯谎。
四十块。
摊主面无表情。
四十就四十,靠。
等韩少林一伙人离开,摊主轻车熟路取出锉刀,一点一点锉掉中轴上面的钢印。
……
朋友回到厂里,从同事那儿得知了李世军的遭遇。
听说是调戏女职工,被人家对象儿给打了。
同事说。
可惨,头打烂了,胳膊也折了。
另一个同事说。
活该。他那样,早晚的。
新任质检说。
朋友心中忐忑,下班就去找了韩少林。
韩少林一推四五六,说他啥也不知道。
你好好上你班,跟你有啥关系。
你也啥都不知道。
韩少林说。
朋友感动了,知道韩少林在保护自己免受牵连。
果然,第二天厂里保卫科就找朋友问话了。
朋友按照韩少林教的,一问三不知,顺带细数自己被克扣工时以及挨打的事。
保卫科干事也就走个过场,三言两语打发了李世军的舅舅。
后来李世军伤愈回厂,靠关系调了车间,自此再无交集。
也是打那以后,朋友承了韩少林的情,在韩少林最落魄的时候,给予帮助。
……
韩少林出来以后找到朋友,表明自己的处境。
这就是你家,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家里啥都有,白天吃喝你自己拾掇。
缺啥言语一声,我下班买回来。
朋友不忘旧情,向韩少林敞开大门。
彼时朋友已经结婚,同厂的女职工,两人正好一个白班一个夜班。
朋友妻子有点不情愿。
白天你不在,我要回来睡觉,咋办?
妻子说。
你睡你的,咋了。两个卧室,你怕啥。
朋友说。
那多不方便,我毕竟女人家。
妻子不满了。
那你先回妈家住段时间。
朋友说。
你真行,为了外人把老婆赶出去。
妻子说。
烦不烦。那不是外人,那是我兄弟。
朋友大手一挥,拍了板。
韩少林在小卧室,隔着门听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