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秋
宋佑安在自己屋里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前朝和后宫一脉相连,原先她以为是许老先生在庇佑着许婕妤,现在看来,似乎是许婕妤一直支撑着许府。
那今后呢,今后她入了东宫该怎么办。宋佑安用力地将自己缩成一团。
祺贵妃说她被国公侯府养的太好了,不谙世事,单纯的就是一张白纸,但只有宋佑安自己心里清楚,国公侯府嫡女,怎会是善类?
君寄卿,或许在宋佑安眼中,他只是一个在自己的梦里活了很久的人,只是梦里的他不太一样。
宋佑安裹着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
黑。这是宋佑安心里唯一的想法。
她蒙着头大口的喘着粗气,像一个溺水者即将亡去。宋佑安没有闭上眼睛,就钻在被子里,让恐惧感袭遍全身,回忆着近来发生的一切,莫名的沉下了心。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好像在几天前,宋佑安才刚陪许婕妤在留芳殿用过早膳,而如今京城许家,就已经成为了过往。
祺贵妃又召宋佑安单独进宫,频繁的进宫次数,令宋佑安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
冬雪还未融尽,映着金黄的光,堆在红墙下,染上了些红。
祺贵妃坐在大殿正中央,一口一口的抿着白瓷杯里的浓茶,突然好像不经意地提道:“对了,姑母想知道,咏秋那日给了你的盒子中装有什么东西?”
宋佑安看着她那张并没有多大变化的脸,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抿了抿唇,勾出一个淡淡的笑:“只是一些家书罢了,当日我就遣人送去了许府,恐怕已经不在了吧。”
祺贵妃没说什么,翻看着宋佑安带来的密报,脸色沉了几分,不知对上面的内容是信了还是没信。
青黛突然推门进来,刺骨的寒风拼命地挣着涌进屋子,宋佑安打了个寒颤。
“娘娘,留芳殿的咏秋她,没了。”
宋佑安一听,终于坐不住了:“青黛姑姑,你这是何意,难道咏秋姑姑她已经”
青黛俯了俯身:“正如宋姑娘所想。”
宋佑安无力地倒木椅上,饶是先前有再多被推翻的怀疑,如今也不得不重新提起。
祺贵妃倒是淡定得很,似乎早就意料到了这个结果。
“姑母,这是谋杀!”宋佑安抬起头,对着祺贵妃那双勾人的眸子,很笃定。
祺贵妃笑了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本宫怎会不知这是谋杀,有人想要她的命,又神不知鬼不觉,本宫能怎么办呢?”
宋佑安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女人,突然感觉在这深宫中是那么的无力:“姑母难道不派人查一查?”
“佑安,你瞧这红墙,不知染上谁的血,黄土下埋得不知是谁的骨,在这宫里枉死的人那样多,本宫一个一个的都要去查,那这宫里早就没了人了。”
祺贵妃似笑非笑地盯着宋佑安,又深抿了一口茶。
宋佑安觉得此时坐在自己面前的人,才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上位者,再也不是慈爱的放纵她的姑母了。或者说在秋狝时她便早有察觉。
祺贵妃看着宋佑安的脸,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小佑安,在这深潭里呆久了,你会慢慢适应的。”她顿了顿,仿佛想起了什么,“还记得先前玉贵嫔给你讲的故事吗?”
“故事?”宋佑安有些不解。
“去年的四月,你不是在玉兰苑遇见了玉贵嫔?”
宋佑安模糊的记忆突然清晰了起来,但她的心咯噔一沉。
祺贵妃并不在意宋佑安的反应,自顾自道:“在这宫里,就连无宠的妃嫔,都过得艰难,更何况无宠妃嫔身边,一个小小的掌事宫女呢?想想废后的下场,东宫里女人这样多,本宫以为你该知道怎样做。”
宋佑安第一次感觉到了祺贵妃的可怕,她忽然顿悟,什么偶遇,不过都是祺贵妃一人设计出的局罢了。
宋佑安抿唇垂下眼,什么也没有说,祺贵妃也不在意,自顾自的让青黛找人将咏秋厚葬了。
处理完咏秋的后事,祺贵妃看着一动没动的宋佑安,兀自笑着,“许婕妤可不是旧疾复发,她知道的太多了,有人要她死。”
说完,祺贵妃疲惫的阖上了双眸:“本宫有些累了,那瓦剌公主在永华宫的偏殿,你闲来无事去找她说说话吧。”
宋佑安没有行礼,在白芍的搀扶下,失魂的离开了永华宫主殿。
咏秋给她的那个盒子,宋佑安只是将里面的东西清点了一下,发现都是些信,便没有看,只抽出了有“家父亲启”的那一封。
说实话,宋佑安偷偷地将那封信打开看了,她只觉得许婕妤可怜,而此刻咏秋的死,让宋佑安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后宫的可怕。
……
鬼使神差的,宋佑安真的去了永华宫偏殿。兰璟羡正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发呆,身边一个侍女也无。
窗外实在没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无垠的雪景,以及相同的红墙罢了。宋佑安顺着她的目光看了好一会,也没看出什么值得她发呆的东西。
“兰姑娘,你在看什么?”
兰璟羡似乎是被宋佑安的突然出声给吓到了,缩了缩脖子,意识到现在是在皇宫,而身边没有其他人时,才长舒了一口气。
“宋姑娘,真巧。”兰璟羡就那样懒懒的坐在椅子上,身上穿的还是那日除夕夜宴上的华服,从肩膀上一直蜿蜒到腰间的皮草似乎是狼毛。兰璟羡揉了一下那狼毛,“真是太无聊了,便想用发呆来打发打发时间。”
兰璟羡算不上美,但有一种异域风情的感觉,那是中原女子绝对没有的。只是她脸上的疲态太重,显得整个人没精打采的。
宋佑安随便寻了个地方坐下了。
屋里还算敞亮,太阳挤过云彩钻出的几缕光,清晰可见。宋佑安看着没精打采的兰璟羡,将先前的事都憋进了心里,她还有更重要的事。
“兰姑娘说这个姓,是你母亲的?”
兰璟羡回过头来,重重地点了点头。
宋佑安的猜想得到了验证,不禁喃喃道:“兰,怪不得擅长调香。”
“怎么了吗?”
兰璟羡有些不明所以,宋佑安也不准备解释,随便扯了个借口,岔开了话题。
“兰姑娘还没告诉我,要怎么帮你。”
宋佑安似乎是随口提起,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兰璟羡并没有回答,或者说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她低着头,想了一会,苦涩的摇了摇头。
宋佑安并没有多说什么,脸上仍旧挂着笑,她往后挪了挪身子,与兰璟羡连同窗户在一条直线上。
宋佑安转过头去朝窗外看,枯木被积雪压弯了枝,宫道弯弯,永华宫后面没有什么宫殿,很宽敞,再往远处,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君槐卿的住所。
宋佑安回过神来,兰璟羡唇齿轻启,又叹了口气。
“这里没有外人,兰姑娘想说什么都是可以的。”
兰璟羡狐疑地看了一眼白芍,白芍回了一个礼貌的微笑,将宋佑安脱下的毛裘理平挂在一旁的衣挂上,背过身小步离开了偏殿。
兰璟羡这才放下心来:“我我想离开这里。”
“我知道,但是为什么呢?”
“我有心上人。”兰璟羡低下头不肯对上宋佑安的视线,看上去很是不好意思,但却很坚决。
宋佑安俏皮地用食指点着自己的下巴:“让我猜猜是那位瓦剌使臣?”
“不错。”
“你想和他私奔?”
“是。”
宋佑安嗤笑出声:“那如果,他不要你呢?”
兰璟羡愣了愣,没想到宋佑安会如此直接。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如果事成,你诈死离京,如果他不要你”宋佑安狡黠的眸子盯着兰璟羡的眼睛,带有很强的侵略性,“你便只能入宫,你可愿意?”
兰璟羡咬着唇瓣,再次低下头躲过宋佑安的视线:“我心已决。”
宋佑安满意的笑着理衣,揣着暖炉起身要离开。
忽然兰璟羡又抬起头,“宋姑娘不怀疑我为何会在宫里?”
宋佑安停住了脚,背对着兰璟羡,敛去了笑意:“想必姑母的安排,自有她的用意。”
“祺贵妃娘娘请我为她做安神香。”眼见着宋佑安就要离去,兰璟羡忍不住开口喊住了她,“安神香里添了一些夜来香的花汁。“
宋佑安回头一瞥,杏眼染上一丝不明的情绪:“兰姑娘擅长调香,姑母也算是找对了人。”
“宋姑娘,祺贵妃娘娘命我放入过量夜来香,说是为了助眠,您以为呢?”兰璟羡不愿就这样将宋佑安放走,她眼下期盼着宋佑安能够察觉出不对来。
可惜,宋佑安并没有想要接他她话的意思,她回头欠了欠身:“抱歉,我不是很懂这些香料,还请兰姑娘自行定夺。”
话落,宋佑安再也不顾身后的兰璟羡,喊来白芷取衣,大步跨出了偏殿。
她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至于其他的,便不是她该管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