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兔
用过午膳,承昭帝带着一众人纵马离开了营地,进入了野猎区。君槐卿骑在马背上,紧跟在承昭帝身后,她脖子高昂,活像一只高贵的白天鹅。宋佑安本也要跟着去,却被祺贵妃留了下来。
并没有想象中的狼嚎虎啸,林子中静悄悄的。一抹白色骤然闯入君寄卿的眼帘,是只白色的小野兔。许是没有察觉到危险的降临,它懒懒地窝在一棵树下,低头吃草。
君寄卿勒住马,动作轻微生怕发出一点声响。他从箭筒拈出一支白尾羽箭搭在弓弦处,仔细瞄准了野兔,“嗖”的一声,利箭划破冷滞的空气,正中野兔的右后腿。它嚎叫了一声,坡着一条腿,一瘸一拐的想要逃跑。
一直跟在君寄卿身后的君予卿早早下马,藏了起来。眼下他像是早有预料,两步上前,一把拎起那白兔的长耳朵,献宝一样送到君寄卿面前。
“干得不错,回去孤定会赏你。”
君寄卿将兔子后退的箭拔了下来,简单包扎了一下,将它往自己怀里一抱,单手驾马改变了方向。
“殿下您不狩猎了?”君予卿也翻身上马,紧紧跟在君寄卿的马后。
“你若愿意留在这,孤不留你。”言罢,君寄卿驾马驶出林子,没有丝毫留恋。
宋佑安坐在祺贵妃的营帐里,看着面前脸色铁青的祺贵妃,她的心里第一次有了异样的情绪。
此时的祺贵妃不是那个端庄得体、胸怀大度、宠爱宋佑安的长辈,而是一个真正的上位者。她的雍容华贵,不怒自威,压得宋佑安头皮发麻,喘不过气来。
是啊,能在后宫坐稳高位,死死抓住承昭帝心的女人,又怎会是善类?
祺贵妃唤青黛送上了一份看起来普普通通,随意装订上的的折子。那折子不厚,纸质看起来就像是平常人家抄书的那种。
宋佑安识趣地接过,但不敢贸然打开。深秋的天,她的手心却起了一层薄汗。
“翻开看看。”祺贵妃笑容很淡,说话漫不经心,“这里都是各宫主子的信息,本宫抄录了几个晚上才完成,对你应当有用。”
宋佑安将折子翻开来,第一页上宋霖两个大字苍劲有力,令人心生敬畏。
再往后看,静妃、昕妃、玉贵嫔还有一位从未见过的柳妃,她们的姓名,家世,喜好等等录无不细。
“你也快入宫了,本宫想着,你也该了解了解宫里的事了。”祺贵妃抿了口茶,不喜不怒,对宋佑安没有了往日的亲近。
宋佑安只觉浑身发冷,不知是秋末的风过于凄凉,还是隐形的猛兽亮起了獠牙。总之,她战战兢兢将这本折子一页一页地看到了最后,然后松了一口气,将折子又合上了。
折子中的大多数人她都认识,唯独最后一页,单单记录了一位柳妃,介绍却最为简短:
柳妃,原名不详,承昭帝发妻,后因陷害皇嗣废后为妃自戕,与圣母皇太后同葬。
宋佑安猜到这是君寄卿与君槐卿的生母,只是对她的生平一无所知。
“原名不详?”宋佑安试探地将折子翻到最后一页,递到祺贵妃面前,用食指指着那四个字。
“先前大家都称她为皇后,再后来便是柳妃,恐怕连陛下,也不记得她叫什么名字。”祺贵妃只瞥了一眼,笑里藏刀,“柳妃害了本宫一双龙凤,废后为妃已是陛下最大的仁慈,奈何她不知死活,吊死梁上。”
宋佑安还想追问些什么,青黛又从营帐外进来:“娘娘,太子殿下正在外面等宋姑娘。”
祺贵妃面上露出不耐烦,她冲宋佑安摆摆手:“收好这东西,日后必有大用,太子既在帐外,本宫也不留你了。”
君寄卿在帐外踱步,见宋佑安出来,连忙迎上前去,。他神神秘秘地从背后遮住宋佑安的眼睛,说要带她去看个好东西。
马场正中,一个方形的笼子上盖有一匹黑布,从外面一点也看不出里面有什么东西。笼子不太大,才刚刚能够到宋佑安的膝盖。
宋佑安绕着笼子走了一圈,实在想不出这样小的笼子里能装什么好东西。“殿下,这里面是?”
“是你喜欢的,你猜猜看?”
“赤狐吗?”宋佑安伸出手来比划着笼子的大小,又觉得赤狐在这样小的笼子里实在是有点憋屈了,“不对不对。”
“殿下。”宋佑安实在想不出来,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君寄卿,声音染上一丝撒娇的意味:“你就别为难我了嘛。”
君寄卿受不住宋佑安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他不太自然地别过头去,只留给宋佑安一只泛红的耳朵,接着伸手撤下了笼子上的黑布。
黑布下,一只几乎没有一根杂毛的白兔蜷曲着身子,右后腿被包上了绷带,渗出的血将绷带染成了可怖的暗红色。
“我以为你最喜欢小白兔。”君寄卿落寞地垂下眼,攥着黑布的手小幅度地颤抖,“你既然最喜欢赤狐,那等会我再进林子一趟。”
“没关系的,只要是殿下送我的,我都喜欢。”
最后两个字还没完全说出,宋佑安痛苦地保住自己的头,缓慢地蹲了下去。前所未有的恐惧在她心里蔓延,她的视线逐渐虚化,模糊间,她仿佛看见有千万匹马在狂奔、碰撞、撕咬。
这样的变故将君寄卿打得措手不及。他眼睁睁地看着原先还鲜活的少女,一下子像是被夺去魂魄般,无声地蹲下缩成一团。
“愣着干嘛,还不快去找太医!”君寄卿冲马场的守卫嘶吼,他竭力想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可抚上宋佑安背部的手仍控制不住地颤抖。
“佑安,你哪里不舒服?你若不喜欢这兔子,我放了它便是。”
宋佑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摇了摇头,她的嘴唇发白,额头冒出丝丝冷汗。
宋佑安不敢闭上双眼,只要她一闭眼,面前就是众马齐奔,互相撕咬的画面。
君寄卿也蹲了下来,他将宋佑安紧紧地抱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她的背脊,口里不断地重复着:“别怕,别怕。”
太医来的很快,可宋佑安的双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实在是无法把脉:“殿下,此等情况不如先将宋姑娘送回营帐,微臣才好替姑娘看看脉象。”
“庸医!连看脉象都不会!倘若宋姑娘有一丝差池,孤要了你全家的命!”
君寄卿想要将宋佑安抱起,可宋佑安根本不配合,她眼神涣散,像是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宋夫人听闻女儿出事了,也顾不得礼仪,一路小跑来到马场。见宋佑安这种情况,她更是连一个眼神也没给君寄卿,动作轻柔地扶起宋佑安,便往营帐走去。
太医不敢出声,低着头站在君寄卿面前。
“跟着啊,你是死人吗!”君寄卿的脖子上青筋暴起,怎么也冷静不下来,一直目送着她们母女二人,却始终没有跟上去。
这还是君寄卿第一次情绪失控,往日的他总是阴沉个脸,对谁都是爱答不理,冷语相向。就算是朝臣上奏要求罢黜太子,他也从没如此激动过,好像没有人能够左右他的情绪。
可是现在,宋佑安出事了。
宋夫人扶着宋佑安躺在临时搭起来的小榻上,一脸愁容。只是关心则乱,她再担忧,也只能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等着,等太医的诊断结果。
太医收回了垫在宋佑安手腕处的方帕,看了眼陷入熟睡的宋佑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宋夫人顿时明白,将所有下人都赶了出去。
太医起身,他低下头来深深叹了口气:“宋夫人,微臣不知此事是喜是忧。”
“大人尽管说。”
“宋姑娘如此应当是连续受到刺激导致,这情况于当年并无二样,微臣担心宋姑娘会记起当年的事。”说完太医顿了一下,又开口,“其实也不好说,什么时候能想起,全看造化。”
宋夫人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当初宋佑安从宫中溺水被带回国公侯府时,请的就是这位太医。宋佑安醒来后,如先前在马场一般无二,都是直着眼,一问三不知,忘了究竟发生了什么,甚至忘了关于君尚卿的所有记忆。
那时,这位太医说是宋佑安伤到了脑袋,可能会丢失部分记忆,并没有说有一天还会记起来。
太医院的人向来小心谨慎,七分也只说成三分。宋夫人皱起眉,又担忧地看了一眼尚在熟睡的宋佑安,她叹了口气,从袖中摸出一只荷包递给太医:“还请大人能够守住这个秘密,等回京,我们宋府必有重谢。”
宋夫人实在是不敢回想当初宋佑安被送来的样子,也许只有宋佑安一直失忆下去,才能保得她一世平安。
宋夫人替宋佑安掖好被角,将白芍重又喊了进来,亲自去送太医。
躺在床上的宋佑安呼吸短促,无尽的恐惧从四面八方聚拢,包围着睡梦中的宋佑安,她如溺水般难以呼吸。波光粼粼的水面下暗流涌动,她感觉自己就要沉没水底,却在此时忽然惊醒。
宋佑安睁开双眼直直坐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胸口剧烈起伏。白芍见状,赶快给宋佑安倒了一杯水来,喂她喝了下去。
“小姐,你好一点了吗?”
“白芍,你知道什么的,对不对?”宋佑安拽着白芍的胳膊,目光热切。
白芍低垂着眼,不肯去看宋佑安的脸。她不知道在想什么,久久没有说话。
“你们到底想瞒着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