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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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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尚书神色尴尬,却又无法开口说出“不是”。毕竟折子确实是他自己呈的,错也确实是周玉莹犯下的,事已至此,他此刻想要后悔也来不及。

    承昭帝瞧出周尚书的尴尬,不太自然地清嗓:“依朕来看,不如就将周姑娘册为太子侧妃吧,宋姑娘是从一品武官之女,又是国公侯嫡女,位处周姑娘之上也是使得的,就是不知周尚书可还满意?”

    周尚书还没开口应下,君寄卿就先皱紧眉头,出声驳回:“儿臣院中皆无出身官宦名门者,这如何使得。”

    “可宋姑娘可是你自己求来的太子妃,她的身份可一点也不低。”

    “那也不行!妾室如若出身名门必会心存异心,到时搅的儿臣院内鸡犬不宁,一派凌乱可如何是好。”

    周尚书更加坐不住了。他本以为只要上书承昭帝,自己的女儿抬入东宫就是轻而易举的事,谁知这太子竟如此抗拒:“陛下,这事要不隔日再议?”

    周尚书可以为了保全面子,后退一步,可承昭帝却不愿:“周卿你且不必说了,太子纳妾的事,朕还是有权做决定的。”

    君寄卿嗤笑一声:“要么昭训,要么不议。”君寄卿对上周尚书躲闪的目光,在他看来,这已经是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然而承昭帝却要被他气的差点要吐血:“你强纳的那位青楼女子,尚且是良媛的位份,现在居然要让周尚书的千金做昭训!真是反了你了!就侧妃,无需再议!”

    君寄卿闻言冷笑出声:“要纳你自己纳,恕儿臣不奉陪!”

    他一挥下衫,转身欲离,却被候在一旁的王忠全拦住去路。他冲君寄卿疯狂使眼色:“殿下,凡事都要留条后路,陛下也是为了您着想。”

    周尚书更加不安,本就是为先前百花宴一事做找补。听闻太子风流,侍妾数不胜数,有了太子这层关系,他也好保住自己。不成想这太子竟不愿意,更是驳了承昭帝的面子,他倒是心塞。

    承昭帝此时也缓下脾气:“昭训是万万不可,再次也要做到良娣去,不能让那青楼女子占了上风。”

    君寄卿也懒得说些什么,他瞥了一眼冲他使眼色的王忠全,只留了一句“您随意”,满身戾气回了东宫。

    当日巳时,周尚书就领了圣旨,无奈的回家去了。本来太子纳妾,还是良娣这样的低位,其实无需一纸圣召。

    他明白,这只不过是承昭帝给他的找补罢了。

    周府内得知这个消息的周玉莹哭闹了一番,将房中的物件砸了一通,也未能改变现实。内务府送来了些赏赐,择日周玉莹就被抬进了东宫,成了周良娣。

    至此,百花宴一事算是告一段落。

    ……

    燃了半截的蜡烛,只剩下没有火焰的微光。三五之夜,皎洁的圆月悬挂在树梢,月光却穿不进窗子,被拒之门外。昏暗的屋室,只有那盏快燃尽的油灯算得上是唯一的光源,火光摇曳。

    宋佑安有个毛病,睡觉必须要有亮。

    也许是梦魇了,她的额头起了薄薄的一层汗,就在油灯熄灭时,忽然惊醒。

    黑,无尽的黑像是洪水猛兽将她吞噬在寂静的晚夜。宋佑安大口喘着气,惊慌的想要打开窗寻找一些光亮进来,却不慎将油灯打碎在地。灯罩炸裂的声响惊醒了在后屋住的白芍,她来不及思考,披上一件外衣就匆匆赶来。

    “小姐,小姐?”

    月光透过打开的木门终于挤进了屋子,宋佑安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白芍,这才安心下来,恐惧渐渐消失。

    按理说她从小被一家人捧着长大,怎么也不会像这样恐惧黑夜才对。像是一只被囚禁的鸟儿,怎么也找不到出路般的,慌乱的恐惧。

    白芍一下一下顺着宋佑安的背,低声安慰了许久,这才使宋佑安松开了环在自己腰间的手,不然白芍真的感觉自己快要被勒死了。白芍是个聪明人,不该过问的事从不过问,不然宋夫人也不会放心的将宋佑安交给她。

    白芍不问,宋佑安反而先开口了,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着梦话:“马不对劲,所有的马都不对劲。”

    白芍听不明白宋佑安在说什么,她只是默默地听着,时不时拍拍宋佑安的脊背,就这样一直等到了天亮。

    宋夫人身边的嬷嬷进了院子,见宋佑安还未梳洗,双目无神呆呆地坐在床上,也不多过问,低声跟白芍说了进宫的事,又无声地走了。

    白芍不敢耽搁,见宋佑安也缓和了许多,便细细准备了一番,跟着宋佑安一起坐上宫里派来的马车,直奔永华宫。

    距离百花宴已经大半个月过去了,宋佑安也已经大半个月没有见过君寄卿了,只是君寄卿时常派身边的随从送来些小玩意,绫罗钗环更是数不胜数。想到这里,宋佑安低低的笑了起来。

    今日正好是小满,宫外都在祭蚕神,宫里却不信这些,过得依旧像平常。宋佑安到永华宫,和祺贵妃还没说上几句话,就有东宫的人来请。

    祺贵妃唇角的笑容一丝不减。她第一次没有因为君寄卿冷脸,反倒是大方地放了人,只嘱咐宋佑安稍后去玉兰苑找她。

    见宋佑安逐渐消失在视线中,祺贵妃才将青黛唤来:“通知过玉贵嫔和留芳殿那位了吗?”

    “娘娘放心,不过娘娘怎会如此笃定宋姑娘会照您的计划来?”

    祺贵妃笑意更甚:“没人比本宫更了解她。”

    宋佑安还没进东宫,就听见一声歇斯底里的喊叫,伴随着巴掌声,在不大的院子中响起。

    宋佑安被巴掌声惊得站在原地,还不等她下一步动作,就见秋棠脸上顶着红印,低着头从侧殿退了出来。

    “周良媛患了失心疯了,这些日子就不要再出来。若是不小心伤了哪位娘娘,倒成了孤的不是了!”君寄卿臭着一张脸,身后几名宫人拖着狼狈的周玉莹,匆匆离开了侧殿。

    宋佑安心疼地抚上秋棠被打了巴掌的脸。虽然这只是二人见的第二面,可宋佑安对秋棠有一种莫名地亲近。她生怕那张漂亮脸蛋上留下一些不和谐的痕迹,忙命白芍去太医院。

    太医院自然不敢怠慢了宋佑安,不多时就来了一位女医官。

    东宫很少出事,君寄卿讨厌见到太医院的任何人,就连太医院资历最老的老太医,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君寄卿几回。

    女医官没想到宋佑安会在东宫,更没想到是为了给一个小小良媛看病。她瑟缩着脑袋,偷偷地瞄了一眼不远处的君寄卿,打了个寒颤,见秋棠并无大碍,留了瓶擦伤药,逃也似地走了。

    君寄卿见站在院子里的宋佑安终于放下心,这才扬起笑脸迎了上来,仿佛刚才臭着脸,几乎要杀人的不是他一样。

    宋佑安把秋棠往身后一拉。她仰着小脸,目光不善地看着走来的君寄卿,佯装不满地质问:“殿下,周姑娘怎会在东宫?”

    君寄卿故作镇静,可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仍落入宋佑安的眼里:“周尚书为保全自身,给陛下呈了奏折。陛下不肯听我的意见,硬是将周姑娘塞进了东宫。若不是我拼命阻拦,此时她该是侧妃了。”

    宋佑安听见君寄卿委屈巴巴又带着撒娇意味的解释,登时展开笑颜:“那周姑娘怎会变成这样,难道她不愿意吗?”

    秋棠咳了一声,君寄卿却并不在意:“昨日晚膳时,她将我请去了她住的院子,想要给我下春药,行男女之事,幸好被秋棠及时发现。今日我越想越气,就干脆将她贬为良媛,升秋棠为良娣,她便气得打了秋棠一巴掌。”

    君寄卿装着委屈的模样,微微低了点头,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宋佑安,流露出受伤的神色,看上去竟真的像个可怜小狗。

    宋佑安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她退了几步,没敢再去直视君寄卿的眼睛,二尖泛着红晕。她没想到周尚书为这屁大点事上奏折,更没想到周玉莹竟然要给君寄卿下药!

    贸然贬了周玉莹,周家那里也不好交代。按照往日君寄卿的性子,肯定管都不管,任由周家怎么不平,或许还会出言讥讽。

    君寄卿不在意自己的名声有多差,可宋佑安在意。“殿下今日降了周良媛的位份,周大人那里定然不好交代,此事要紧,我有秋棠陪着就行。”

    君寄卿无奈,暗道在宋佑安面前装可怜果然还是没有用处。不过宋佑安所言确实是为他好,他也只能顺着宋佑安的话离开,临走前还不忘交代秋棠仔细照顾宋佑安。

    宋佑安带着秋棠再次踏足玉兰苑,铺天盖地的白色玉兰花仿佛要将她们包围,原先的白玉兰败了,玉兰苑就成了圆叶玉兰和荷花玉兰的天下。

    宋佑安不懂花,不明白正月末开的花早就谢了,怎么四月又是满树白花。她伴着似有似无、沁人心脾的淡淡幽香进了玉兰苑,却不见祺贵妃的身影,只有一位青绿宫袍的娘娘带着一个小公子。

    “玉贵嫔安。”宋佑安和秋棠恭敬行礼。

    玉贵嫔看上去并不惊奇,她让宫人将小公子带了下去,对于宋佑安的到来似乎早有预料。

    玉贵嫔目送着小公子离去,这才转过头来上下打量着宋佑安,她莞尔一笑:“宋姑娘客气了,等你入了东宫,本宫还要同你见礼呢。”

    宋佑安只当她是在打趣自己,并没有顺下去,心中仍记挂着祺贵妃的话:“贵嫔娘娘可见我姑母没有?”

    “未曾,这里始终只有本宫一人。”玉贵嫔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蛛丝马迹,她走进长亭坐了下来,“不如宋姑娘赏个脸,和秋良娣一起陪本宫在这玉兰苑坐坐,正好边赏花边等贵妃娘娘。”

    宋佑安犹豫了一下,却也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终于还是同意了。

    玉贵嫔浅浅笑着,她命人送了些糕点,放在长亭正中的石桌上,都是宋佑安素来喜爱的。雀鸟喳喳从远处传来,清新的玉兰花香幽幽弥漫在玉兰苑的各处,宋佑安真就安静地坐着,没有碰那些糕点,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玉贵嫔叹了口气,率先打破了宁静:“宋姑娘可知陛下为何要建玉兰苑,本宫的封号‘玉’又从何而来?”

    听见这话的宋佑安迷茫却也很谨慎,圣上的心思旁人如何猜得?于是她沉默不语,在石桌下握紧了秋棠的手。

    玉贵嫔并不在意宋佑安的沉默,顾自说着:“陛下是前太后养大的,前太后的兄长是本宫的阿祖。阿祖去世,前太后伤心一病不起,便命本宫入宫侍疾。在慈寿宫的玉兰树下,本宫第一次见到了陛下。”

    玉贵嫔仍笑着,她的头微微扬起,不再盯着宋佑安,眸中银光闪闪:“陛下对本宫一见钟情,第二日便封了本宫嫔位,赐封号‘玉’,并不顾大臣阻拦,执意修建了玉兰苑。”

    玉贵嫔说完垂下眸子,笑意淡了两分。

    刚进宫的玉贵嫔也以为这玉兰苑是承昭帝建给自己的,加之承昭帝自那日后一连三日都宠幸了她,玉贵嫔更是高兴的找不着边,逢人便炫耀,一时间风头无两。

    宫里的宫人们都是见风使舵的主,众人都上赶着巴结奉承她,玉贵嫔飘飘然,自认能与最得宠的祺贵妃分庭抗争,殊不知这玉兰苑本就是承昭帝寻个名头为本就喜爱玉兰的祺贵妃所建。

    得知真相那日,玉贵嫔哭了很久,更是闹了一通,结果却是被承昭帝厌弃。

    宋佑安抿唇:“那陛下真是宠爱贵嫔娘娘,若不是建了这玉兰苑,臣女就见不到如此美景了。”

    玉贵嫔拭去要滑落的泪,长吁:“宠爱?宋姑娘有所不知,自打本宫诞下三公主,陛下就再没踏入过启祥宫。启祥者,开启祥瑞也,可本宫过了大半生,也没见有什么吉瑞落下。若不是生产不久,陛下因祺贵妃寿辰龙颜大悦,大封六宫,本宫可能连抚养自己孩子的资格也没有。在这宫里,每个女人都只有一条路,就是争宠。”

    秋棠感觉到有一丝不对劲,暗中扯了扯宋佑安的衣袖。

    玉贵嫔像是没有察觉,自顾自言:“宠爱是最要紧的,女人注定是男人身边的菟丝子。”

    宋佑安听见这句心里顿觉不痛快,她感知到秋棠的动作,心下了然,与秋棠一同起身伏礼:“谢贵嫔娘娘的款待,姑母恐怕是忘了与臣女的约定,还在永华宫等候,多有打扰,望娘娘宽恕。”

    宋佑安同秋棠彻底走出了玉兰苑,望四下无人,这才悄悄问:“你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秋棠抿唇,皱着眉摇了摇头:“我说不上来。玉贵嫔怪怪的,像是故意等在那给姑娘说故事一样,宫中风云诡谲,小心点行事总没错。”

    宋佑安回头望向那玉兰苑,留了个心眼。估摸着君寄卿该回了,她拉着秋棠又往东宫去。

    玉贵嫔呼出一口浊气,她看着缓缓走来的祺贵妃,一改宋佑安面前亲切和善的样子:“娘娘的话妾句句没落,娘娘答应妾的事,可不要忘了。”

    祺贵妃挑眉,美艳的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怎么,本宫还没问你的过错,你反倒先跟本宫谈起了条件。昕妃突然病倒,想必其中有你的功劳吧?”

    玉贵嫔咬牙切齿:“祺贵妃,你怎能出尔反尔!”

    “放心,本宫从不食言,三公主和你小娘如今就在城郊钱家的庄子上养着,你若不信大可去查。”话落,祺贵妃再也不给玉贵嫔一个眼神,毫无留恋地离开了玉兰苑。

    玉贵嫔无力地摔倒在地,身边婢女想扶她起来,却被她阻止。“和蓁,你说本宫活着,有什么意义?”

    和蓁大惊失色:“娘娘可不能这样说,三公主和姨娘可全都指望您呢。”

    “她们指望本宫,可本宫能指望谁呢?若不是为了她和小娘,本宫也不会去求宋氏。都出嫁了,还是个光头公主,连个封号也无,还比不上些县主郡主。怎么说也是皇家血脉,太子行事如此荒诞不经,早晚要倒台的,彼时有皇家血脉的孩子便只有本宫的小外孙。只是她们娘俩也太不争气了。”

    “娘娘,咱们再熬一熬,总会好起来的。”

    玉贵嫔呆呆地望着满树玉兰,话似喃喃:“如果有选择,谁甘愿进这深宫来呢?步步为营,胆战心惊。倒在本宫面前的人太多了,以至于都已经麻木了呵。”

    “娘娘千万不能说此话,宫中眼线杂多交错,万一被有心人听了去可就不好了。”

    玉贵嫔大概是累了,阖上眸子,长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这是本宫的命,又何尝不是她宋霖的命。和蓁,本宫乏了,扶本宫回去歇着吧。”

    玉贵嫔被和蓁扶了起来,她慢慢地移动着,走得有些摇晃,有些迟疑。

    宫道弯弯,庭院幽幽,红墙碧瓦,瑶阶伫立。她走的是宫路,是脚下的路,亦是决定一生命运的路。

    另一旁,祺贵妃已经知道了宋佑安往东宫东宫去的消息。她不但不恼,甚至是难得的高兴。

    一旁的青黛将宫人制好的香包奉上,忍不住多嘴:“娘娘,宋姑娘做太子妃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您还总是让宋姑娘进宫来是为何?”

    “本宫自有安排。”祺贵妃美眸淡扫,接过青黛手中的香包勾唇笑言:“太子真是给本宫挑了个好人选呵,待她恢复了记忆,绝对会是本宫最锋利的一把好剑。”

    “留芳殿的那位,此时也该在来的路上了。”言罢,祺贵妃将香包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只一瞬,她原先还带着笑的脸瞬间冷了下来,她将香包重重地扔在了地上:“还是不对,回去重做。”

    初夏的骄阳将光芒洒进方方正正的宫阙,可惜宫墙太高,院落太多,总有些地方见不到光。

    女人用病白的指头遮住洒下来的光:“这是第几个年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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