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聘
天还未大亮,雀鸟喳喳叫。君寄卿下了早朝,院中积满红箱,便将东宫的宫人全都喊来训斥了一通,宫人们有怨却也只能憋在肚子里。
“聘礼可清点好了?万万不可出了纰漏。”
“回殿下,小件早就清点好了,一些不便移动的大件现在搁置在内务府,奴才们就等殿下发话了。”
君寄卿沉着脸不发一语,东宫的宫人又都行动起来,他这才抬步走了出去。君予卿见状忙跟上前:“殿下这是要去哪?”
君寄卿瞥了他一眼:“怎么,孤去哪还要给你汇报了?”
“属下不敢。”
风柔花也美,虽则昨日下了雨,却并不大,地上的水渍早就干了。盛开的花儿们垂着几滴露珠,在阳光的反射下更加娇艳欲滴。永华宫门前总是那么美,娇艳的牡丹竞相开放,颜色不一,最多的就是粉色的了,雍容中又带有一丝娇媚。
一见到这些牡丹,君寄卿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
牡丹乃百花之王,承昭帝特意命人在永华宫种下那么多牡丹,就差给祺贵妃一个皇后的名分了。若不是朝中大臣一直拿她的出身做文章,估计承昭帝早就立她为后了。不过她已掌凤印,皇不皇后的,早就不重要了。
承昭帝一下早朝便会来永华宫陪祺贵妃用早膳,自打他登基以来,从未有过缺席。
君寄卿刚进永华宫,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幅和乐景象。他阴沉着脸上前:“父皇,儿臣今日要去国公侯府下聘礼,宫人可能会少大半,您使唤人时注意着些。”
承昭帝不回话,君寄卿也不愿多待,转身欲离去,却被祺贵妃开口喊住:“还有不到半月便是你母妃的忌日,已经十年有三,今年你得空也该去拜一拜。”
“母妃在说什么胡话,儿臣是您的孩子,何来忌日一说?”话落君寄卿也不管承昭帝和祺贵妃脸色如何,径直走出了主殿。
皇家娶妻,是不需要单独择日下聘的,更何况是陛下指婚。可君寄卿偏不,其他人有的,宋佑安也要有,甚至是更好。
君寄卿骑着骏马,带着抬着聘礼的宫人们浩浩荡荡的穿过青石板街。他一早就知会过城卫,此时的青石板街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开着的门窗和不断探出的人头。
“这就是那无能的太子?”
“啧啧,嫁给他的姑娘真是可怜。”
国公侯府此时还不知情,一家人正聚在一起用早膳,直到小厮慌忙来报,他们才起身,仓促地前去迎接。
“准婿君寄卿前来下聘礼。”
若说宋崇武没有惊讶,肯定是假。他怎会想到堂堂太子,会亲自来下聘礼呢。
下人们将一行人领了进来,红色镶金的漆箱很快便填满了院子。宋崇武此时仍不肯相信,他上前一礼:“老臣拜见太子,不知太子这是”
君寄卿回了个半礼,他抬眼望着向自己恭敬行礼的宋佑安,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阴霾一扫而去。
“晚辈今日来访,是来下聘礼的。钦天监占出吉日,在下年二月初二,正好是花朝节,是宜嫁娶的黄道吉日。寒气渐消,春回大地,也是一个好兆头。”
“二月二,这恐怕”宋崇武没再说下去,心里为君寄卿又捏了一把汗。
选这么个日子,君寄卿是嫌自己被朝臣参的折子的还不够吗?承昭帝尚且康健,君寄卿这太子的位置也不知道能坐多久。宋崇武一想到女儿即将嫁给这么一个前途渺茫的人,顿时又心如刀绞,喘不上气来。
这个日子是君寄卿逼迫钦天监监司改的,一是距离芒种时日太远,君寄卿等不了了,二是婚服繁琐,层层叠叠,君寄卿怕太热的天宋佑安会受不住。二月二这个日子寓意好,天也不冷不热,君寄卿甚是满意。
况且承昭帝才不管什么龙不龙抬头的,他君寄卿越荒诞,朝中众臣越是不看好他,承昭帝便越放纵他。
宋崇武的唇动了动,却还是没能说出一字半句来。不过换句话说,按理太子娶妻要下聘,都是内务府直接送来,这太子不知搞什么名堂。
宋崇武用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君寄卿。君寄卿似乎也看出了宋崇武的疑惑:“岳丈,晚辈今日,是以准婿的身份来,而非太子。”
宋崇武也冲君寄卿拜了两拜,对这位太子由黑转亚麻灰。
也许是知道国公侯一家并不待见他,君寄卿并不打算多待,放下聘礼及礼单便告辞离开。正准备从正门出,商榷冷不丁出现,君寄卿骤然冷下脸来。
君寄卿不喜欢商榷这家伙,总是阴魂不散的在宋佑安身边碍眼得很。可是碍于宋佑安在场,他只能将这怒气暂时压下。
宋佑安估摸着君寄卿是生气了,又见他一言不发,怕他是准备攒个大的将商府和宋府一锅端了,忙开口打圆场:“臣女不知殿下今日要来下聘,贸然将商大人请来,请殿下恕罪。”
“无碍无碍。”纵使君寄卿心中有火,也还是回了宋佑安一个微笑,这才终于离去。
宋夫人见状担心不已,“佑安”
“阿娘不必为女儿担心,殿下他人还是很好的。”宋佑安安抚地拍着宋夫人的手,望着君寄卿远去的背影笑出了声。
宋夫人见女儿这样也只能叹了口气:“但愿如此。”
商榷并未在意君寄卿的态度,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走来:“伯父,伯母。”
商榷是宋崇武请来的,他不知道君寄卿会不会将今日之事上报给承昭帝。就算宋佑安将这件事揽在了自己身上,可商宋两家一向交好,难保承昭帝不会起异心。
商榷和宋崇武都没有立即就座,两人的表情相似,心情却并不相同。
宋佑安并不知道此时自己身后的两人表情如何,只是兴冲冲的和白芍一起,将聘礼打开了一箱又一箱。
最后打开的一箱,是上百枚几乎一样的,又大又圆的东珠,一看就十分难得。宋佑安眼睛直放光,将最上层的东珠一颗颗摸了个遍:“白芍,这得值多少银两啊!”
“小姐,殿下不会是把内务府的所有好东西都搜罗出来了吧。”
宋崇武没有开口,商榷也没有,他们就像爷俩一样,心照不宣。
这些成色极好的东珠是玉族新进奉的,几年也就送这么一次,这次这一箱东珠还没见着内务府的门,就被君寄卿劫了去,因着君寄卿还被参了好多本。
他们两人对视一眼,心更沉。君寄卿怕不是要走承昭帝的老路。
……
昕妃的病来的突然,谁也没有料到白日册封大典上风光无限的昕妃,怎会一夜之间就病倒了。
祺贵妃坐在昕妃的榻上,作为唯一知情的妃子,她却只能憋在心里,瞒过所有想要知道前因后果的妃子。
玉贵嫔醒来的晚,刚刚才得知昕妃病了。她慌慌张张的赶来,一进主殿就跪了下来:“还请贵妃娘娘明察!”
主殿内所有妃子互相看了看,每个人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疑惑,却也只能装作木头人,眼观鼻鼻观心,生怕将火烧到自己身上。
祺贵妃的脸又阴沉了几分:“玉贵嫔起来说话。”
“娘娘,臣妾昨日在鹿蹊遇见了昕妃,说是晚膳用的多了,要消消食。妾今日才知昕妃娘娘昨夜病倒了,可不关妾的事啊。”
有个妃子“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贵嫔姐姐,太医刚刚看过,说是心中有疾,药石无医,谁也没说跟姐姐有关系,姐姐怎么一副做了贼的样子。”
祺贵妃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开口的那位妃子立马噤了声。玉贵嫔紧咬下唇,没有开口。祺贵妃被这些妃嫔吵的头都大了,她挥挥手都让她们回宫去了。
青黛从外面悄无声息地进来,附在祺贵妃耳边:“留芳殿那位答应了娘娘,娘娘何时唤宋姑娘进宫?”
昕妃紧闭双眼,不知是还没醒,还是醒了不愿睁眼。祺贵妃为她掖了掖被角:“好好活下去,你会笑到最后的。”
说完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后,她起身离开了忘忧宫。偌大的主殿霎时只剩下一个兰佩,和卧病在床的昕妃。
宫人送来的早膳已经凉了,兰佩唤来两个小宫女将早膳撤了下去,再至床前,只见昕妃一滴泪划过鬓角,兰佩忙用帕子擦去,只是越擦越多,越擦越凉。
承昭帝在清政殿批折子,感觉自己又多了几个皱纹。
这些大臣们一天天的就会操心自己的内事,气的承昭帝想摔了这些折子。他倒也真这么做了,不过不是被气的,而是被惊的。
户部尚书上书,主动提出要让自己的女儿给太子做妾!
承昭帝重新拿起那封让他拿不稳的奏折,揉揉了太阳穴,觉得此事有些棘手。
王忠全和进来的小太监说了些什么,脸色变了三变,最终无奈凑到承昭帝跟前:“陛下,贵妃娘娘来了。”
“以往祺贵妃请见都是直接进来,讲这些虚礼做什么,快请她进。”
王忠全心里将这两个人骂了八百遍,仍旧笑着亲自将祺贵妃请了进来。
祺贵妃快步走来,盈盈一礼:“陛下,过些日子臣妾想让佑安入宫。”
“这事爱妃决定就好,何必单独跑一趟。”顿了顿,承昭帝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来唤祺贵妃过去,将那封奏折向一旁推去,好让祺贵妃看清,“爱妃,你认为朕该答应周尚书吗?”
祺贵妃细细看完了这奏折上的内容,皱着眉,也想不明白这周尚书是抽了什么风。
“依臣妾来看,陛下不如找周尚书谈谈。”
承昭帝也正有此意,遂派人将周尚书和君寄卿一同请来。祺贵妃不愿在清政殿多呆,不顾承昭帝的挽留,施施然回了永华宫。
得知承昭帝召见,周尚书自然是不敢怠慢,不过一刻钟便赶到了,只是君寄卿磨磨蹭蹭了近半个时辰还没来,让承昭帝迟迟不肯进入正题,倒是让周尚书坐立难安。
“父皇见儿臣何事,儿臣早起乏了,补了顿觉,来得有些迟,还望父皇见谅。”
虽如此说,可君寄卿面上却没有一丝不好意思,更是直接略过周尚书坐了下去。周尚书起身揖礼后也不敢坐下,就站在大殿内,面上露出尴尬的神情。
谁能想到承昭帝这老狐狸把太子请了!
然而君寄卿像是没看到似的,心安理得的坐在一旁,还是承昭帝实在看不下去了,才叫周尚书坐下。
“周卿,朕今日召你入宫,想必你也清楚所为何事吧。”承昭帝幽幽开口,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全然不顾坐在一旁的君寄卿。不过君寄卿难得没有抱怨,反而不时笑笑,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周尚书坐立难安,过了许久才试探着开口:“陛下可是看到了臣的奏折?”
君寄卿闻言,掀了掀眼皮,神色怏怏,以为又是什么弹劾他的折子。想起昨日周家姑娘惹出的不愉快,更是对这位周尚书没有什么好感。
承昭帝并未正面回答,反倒一副看好戏的架势:“寄卿啊,周尚书想把女儿许给你,你怎么看?”
君寄卿眼中蒙上了一层轻蔑,玩味地将身子朝周尚书方向一探:“怎么,周家千金肯委身于孤做妾?孤还以为敢当场指使未来太子妃的周小姐根本看不上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