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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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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佑安,不得无礼!”

    宋夫人白了脸色,敢利用她们国公侯府的小姐,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但纵使宋夫人再不喜欢这位周家小姐,此时见她颤抖的唇,发白的脸,以及她下巴右侧冒出的一串血珠,宋夫人也怕宋佑安把周玉莹弄出什么好歹来,让祺贵妃不好收场。

    宋佑安笑意渐冷,她道了声“无趣”,利落地将剑插回剑鞘,递给一旁的侍从。周玉莹松了一口气,下一瞬便晕死过去。

    笑话,她堂堂镇国大将军之女,侯府千娇万宠的宠儿,周玉莹也配使唤她?若不是今日是祺贵妃做东,这周玉莹能不能完好地回尚书府还不知道呢。

    座下无人敢言,一个个的都装作鹌鹑,祈祷不要被这宋家小姐盯上,后面的才艺展示也无人应声,还是祺贵妃点了几位才名在外的小姐草草了事。

    宋夫人趁着祺贵妃与其他夫人闲谈的间隙,扯了一下宋佑安的衣袖,压低了声音:“宫中贵人和太子在此,你刚刚怎能如此行事。”

    “祺贵妃是我亲姑母,殿下也是向着我的,难道就让周玉莹这样张狂?”宋佑安一想到刚刚的场景,就气得脑袋发昏,“女儿还觉得她晕过去是装的呢。”

    “你现在是太子未来的妻,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的错处。”

    “那女儿就只能处处隐忍,什么也不能做吗?”宋佑安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浓密的睫羽眨动,掩住了眸中淡淡的愁。

    宋夫人叹了口气:“至少现在不行。且不说你还没有与太子完婚,就算日后你成了太子妃,成了皇后,有人压着你,你也不能为所欲为。除非你的上头再也没人能管的了你。”

    宋佑安若有所思,脑海里刚冒出一个念头,却被她压了下去。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还是算了吧。经此一出,宋佑安也没了与君槐卿闲聊的心情,她耷拉着脑袋,昏昏欲睡。

    ……

    云收雨歇,天色向晚,百花宴算是结束了。

    忘忧宫内,新晋位的昕妃噙笑点数着各宫送来的贺礼。

    “兰佩,今日陛下歇在哪?”

    “回娘娘,今日大臣们休沐,陛下也无太多公事,自打祺贵妃主持完百花宴回来后,陛下就去了祺贵妃那里。”

    昕妃的笑意减了大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手中那块上好的暖玉吊坠,黯然神伤:“今日是本宫的册封大典,偏又遇上个百花宴,祺贵妃静妃不来也就算了,陛下今夜也不来,既然如此,本宫要这妃位,又有何用呢?”

    兰佩停下手中活计,扶着昕妃坐了下来:“娘娘,陛下心里还是有您的,不然也不会晋了您的位份。”

    “本宫刚及笄,便入了宫,如今已有二十年了,可陛下临幸过本宫几回?自本宫诞下皇子不幸夭折后,陛下更是从未踏足过忘忧宫,若不是哥哥得势,陛下也不会晋了本宫的位分。”说着说着昕妃就红了眼眶。

    在这宫闱,除了祺贵妃,其他妃嫔皆如守活寡般艰难度日。位份高些,膝下有孩子的,日子倒还好过些。位份低些的,尚且还有同宫的姐妹作伴,而昕妃又有谁呢?

    乳白的烛蜡顺着蜡烛侧壁一路滑至烛台,昕妃的泪如断线的珠,一颗颗落下。

    兰佩望着主子如此神伤,也是心疼不已:“娘娘,奴婢听说东宫今日是君侍卫当值,要不”

    昕妃吸了吸鼻子,长舒一口气,用帕子拭去脸上的泪痕:“罢了,反正在陛下眼里,本宫也不算什么,兰佩,本宫未时做的糕点快拿些来,本宫要出去转转。”

    晚霞披在树梢,红日迫近山腰。各宫妃嫔还在用晚膳,只有昕妃在石子路的尽头四处张望着。

    “妾予昕妃娘娘安,娘娘今日倒是身子爽利,这是在盼着什么?”

    昕妃瞧见来人,勉强回了个笑脸:“原是玉贵嫔,本宫今日册封大典,一时高兴,晚膳用的多了,就想出来消消食。”

    玉贵嫔自知问不出什么,也不再多逗留,她垂首屈膝:“妾忽然想起三公主还在启祥宫等妾,便先告辞,得空也带着小外孙多去看您。”

    昕妃眸子暗了暗,没有说什么,只是充满褶皱的帕子昭示着她心中的不平静。待玉贵嫔远去不见了身影,兰佩才气愤开口:“娘娘,玉贵嫔分明就是故意往您伤口上撒盐!”

    “本宫没能护住自己的孩子是事实,只是她嫁出去的女儿,不知又能给她带来多大的礼遇。”

    “娘娘,难道您就没有怀疑过,小皇子生下来时,明明很健康,怎会过了一夜就”

    “住口,此事莫要再提。”

    见昕妃隐隐有了动怒的迹象,兰佩也止住了话头。她从昕妃未出阁时就服侍她了,自然清楚昕妃性子最是温顺,只要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她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就过去了。只有小皇子夭折一事是她心底不可触碰的逆鳞。

    再往前走几步就是东宫了。

    东宫外,君予卿执着佩刀,踱步巡视。也许是细微的脚步声被他听到了,又或是早就听见了前方的动静,君予卿转身恭敬一礼:“昕妃娘娘安。”

    “莫要如此客气,只是本宫又多做了些点心,搁着又怕坏了,便想着送一些给你。”

    君予卿看着兰佩手上拎着的食盒,后退两步,连声回绝:“娘娘万万不可,尊卑有别,近些日子来娘娘已经照拂属下许多,只是娘娘亲手做的糕点属下实在是无福消受。”

    “昕妃既有心,予卿你便收下吧。”

    听见熟悉的声音,昕妃有些僵硬地回头,待看清那一抹明黄,大惊失色,慌忙跪了下去。承昭帝的眸子冷若冰霜,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看不出喜怒。

    “朕瞧着昕妃是有些累了,身旁伺候的还不快扶主子回宫。”

    兰佩应了声,撂下食盒起身,扶起跪在地上的昕妃,两人摇摇晃晃地离开了东宫。

    君予卿恭恭敬敬地冲承昭帝行了一礼:“陛下。”

    “予卿啊,这些日子可还适应?”

    “回陛下,宫中很好。”

    承昭帝想拍拍君予卿的肩,他小幅度地抬起了手,又不动声色地收回,终还是没有下一步动作:“你我之间无需如此客气。太子还没回来?”

    “是,殿下去了百花宴,至今未归。”

    “也罢,让别人先替了你的职,朕在紫宸宫等你。”言罢,承昭帝离开了东宫,却朝向紫宸宫相反的地方去。

    忘忧宫内,一片死寂。承昭帝止住了想要前去通报的宫女,直接进了里屋。

    昕妃眉头紧缩,死死抓住兰佩的手,长长的指甲在那双嫩白的手背上留下几点红痕,她躺在床上不安的颤抖着:“兰佩,你不是说陛下早就去了永华宫,怎会突然出现在东宫外,本宫该怎么办,本宫是不是要被陛下降罪了?”

    承昭帝撩起帘子,不紧不慢地走近,说出的话让人听不出任何情绪:“昕妃,今日之事,只要你守口如瓶,不说出半分,朕不会降罪于你。”

    昕妃艰难地转过头,刚想起身行礼,却只能捕捉到一闪而过的明黄,腾飞的五爪巨龙狰狞的龇着牙齿。她绝望的阖上双眼,松开了紧紧抓住兰佩的手,身子重重地倒在床上,当晚便一病不起。

    承昭帝怀着沉重的心回到紫宸宫,君予卿已经在门外等候了许久。

    “进来吧,不必如此拘束。”

    君予卿还是官方地回了句“谢陛下”,才敢走进紫宸宫。

    待落座,承昭帝遣散了宫人,这才开口:“予卿,听说昕妃近来常去看你?”

    君予卿一惊,扑通一声直直地跪在地上:“舅舅,昕妃娘娘年岁与母亲相近,侄子只当她是长辈爱护晚辈,绝无异心!”

    承昭帝笑了一下,将君予卿从地上扶起:“朕自然信你,你也不必太过紧张,朕记得你与她的孩子同日出生。”

    君予卿一颗心仍不敢放下,他不明白承昭帝为何要与他说这么一句,不敢轻举妄动。

    “你认为昕妃这个人怎么样?”

    君予卿稍加思索,自知平日里的事情瞒不过承昭帝,如实答道:“昕妃娘娘总是给侄子送吃食。舅舅您知道的,母亲自打生了侄子,便不管不问,很少管教。侄子自幼与乳母亲近,却没有感受过母亲的关爱。昕妃娘娘不同,她总是很关心侄子,就像母亲一样。有时侄子会想”君予卿顿住不再说了,更像是有些难以启齿。

    承昭帝蜷起的食指不轻不重地敲击着桌案,目光涣散,像是在透过君予卿的脸看着什么。

    “你说便是了,朕又不会治你的罪。”

    君予卿抿了抿唇,双手攥拳感觉到手心已经有了薄汗,却只得硬着头皮答下去,“有时侄子会想,若是昕妃娘娘是侄子的母亲就好了。”说完,他红了眼眶,垂下头去。

    到底是刚束发,连弱冠都没到,还算是个孩子,怎能不渴望母爱?只是这静如死水,暗涛汹涌的深宫,不是一个养孩子的好地方。

    承昭帝叹了口气,“罢了,你回去吧,朕也该去永华宫了。”

    ……

    祺贵妃褪服披发,静静地坐在妆奁前,细嫩的指头不受控制地抚过铜镜映射出的,那张柔情绰态的脸,一时恍了神。承昭帝走进永华宫里屋,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他遣散了宫人,从背后搂住祺贵妃的腰,俯身将脸埋进祺贵妃长直而又柔顺的青丝中。

    “朕来得太晚,爱妃可是恼了?”

    祺贵妃也不转身,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着,纤长的指头抚上了承昭帝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她垂睫翳去眸中神色,柔声道:“陛下是一国之君,政务繁忙,妾怎能与陛下的子民争风吃醋呢?”

    “可爱妃的样子分明是不高兴了。”

    祺贵妃沉吟良久,才开口:“妾是不开心,妾想尚卿了。”

    承昭帝动作一僵,声音染上些不自然:“不开心的事便忘了吧。”

    祺贵妃红了眼眶,勾唇扯出一抹笑,却比不笑更难看。她的声音嘶哑,却又异常平静,像是在叙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柳妃害了妾的一双龙凤,她的儿子又害了妾唯一的孩子,现在妾却要养她的孩子。”

    她哽咽,说出的字句都在她的心里编排过千千万万遍:“每每听他那一句假惺惺的母妃,妾的心便如刀割般。妾的孩子不能见见这个繁华昌盛,属于他们的王朝,七个月便被歹人用毒,死在妾之腹中,凶手的孩子却被立为储君,即将坐拥天下。这还不算,尚卿十有七八,视其为手足,却被陷害摔下马来命丧于马蹄之下,死无完肤!妾如今养杀子仇敌十余年,日日煎熬,怎能说忘,便忘了?”

    听着祺贵妃带着哭腔的控诉,承昭帝沉默不语。祺贵妃的泪划过脸庞,重重地砸在他的手上。

    “陛下,你爱过我吗?”

    祺贵妃已经不用妾来称呼自己了,这一声“我”包含了太多难言的情绪。是四十岁的祺贵妃,还是当年那个只有十四岁的宋霖。

    爱吗?

    承昭帝也说不上来,但他对祺贵妃无疑是有情的,不然也不会登基二十余年,几乎日日宿在永华宫。只是他也不知道这到底是爱,还是为了守住自己心中最后一根稻草。

    承昭帝的生母不过一个地位低微的孤女,在民间被先帝宠幸后迫不得已进宫,却在生下他那日血崩而亡。先帝不太喜欢这个可以算得上是人生污点的孩子,将他仓促扔给了前朝太后在没过问过,却还是不得已给他封了亲王立了府。

    还记得祺贵妃被卖进王府那年,只有十四岁,还未及笄,成为了他名义上的第一个女人,也是王府唯一的女主人。

    那天大雪纷纷扬扬,铺天盖地,压弯了王府唯一一棵枯树,少女哭的梨花带雨,死死地扒住王府的大门,将唇咬的发白,不愿离开。宋崇武匆匆赶来,却被下人打了一顿,自那以后,宋崇武每天都来,每天都挨打。他们那好赌的父亲将女儿卖了之后,拿了钱只顾玩乐,丝毫不管女儿的死活。

    当时的承昭帝只是一遍遍唤她的名字,宋霖。

    他带着她堆雪人,打雪仗,画梅花。偌大的天地仿佛只有他们孤苦的二人,彼此相依。

    那时承昭帝刚被封为亲王,出身低卑,不占嫡也不占长,朝中大臣无人看好他,只有当时还是一位小小五品官的商大人,认为他比其他皇子执掌大权更为合适。最终,嫡长相争,无一善终,英年早逝,参与储君之争的皇子全被贬为庶人,而最不被看好的废柴却被立为了太子,成为最后的赢家。大臣们纷纷将家中未出阁的女儿送进他府中。

    他至今都忘不了那日太子册封大典,结束之后,宋霖就在自己屋里坐着,不说话也不出门,只是愣愣地坐在那。承昭帝问她现在成了太子的女人,尊贵非常,为何更加不高兴了。

    “殿下以后会有更多的女人,妾就不是唯一了。”

    被封为太子的承昭帝笑着搂住她的腰:“孤保证,这辈子只爱你一个人。”

    宋霖是他久旱终于等来的甘霖,若没有宋霖,就没有今日的承昭帝。他只知道自己不能没有那甘霖,否则他真的会疯掉。

    曾几何时,那位哭的梨花带雨,跪在王府的少女,那位担心自己被冷落的少女,早已可以独当一面。

    原先单纯的人儿早已被深宫吞噬。如今的祺贵妃,早已习惯了每日带着满头华贵的珠钗,喜怒不形于色。

    承昭帝叹了口气:“爱妃,马场一事并非太子所为,时日不早了,快歇息吧。”

    祺贵妃不再说什么,尚卿之死,承昭帝是不会出手为她做主的了,既如此,便不要怪她无情。

    烛光闪烁下,一滴泪划破了暗夜,在红色的妆奁上四溅,化成了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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