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剑
不多时,九支箭俱已用尽。小贩正要开口,宋佑安已经拿起了最后一支。箭在弦上,只听弓弦颤动的响声起,最后一支箭离弦。全场安静了一瞬,只见最后方的草靶轰然四散,箭矢散落在地,而另外九支箭牢牢地扎在九个靶子的最中心。
周遭围观的公子小姐们,都是赔了银两又未能赢奖者,见此场景,不管是出于真心还是奉承,无一不拍手称赞。
宋佑安行了个半礼,面上带笑:“您方才说,十射八中便可得这步摇,只是不知我这十射十中是否另有厚礼?”
笑话,她宋佑安可不是有便宜不占,假清高之人。银钱二两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可宋佑安捂着自己的小荷包还是心觉肉疼。周围还有这么些个人,这小贩先前肯定没少赚,宋佑安如此想来,负罪感全无。
小贩闻言,仿佛早有预料,脸上并无意外的神色:“小姐既已开口,小商哪有不应的道理。”
他将盛有蝶翅步摇的木盒恭敬地递给了上前来的宫女,动作浮夸地从那滑稽的宽袖中拿出另一只木盒,做工甚至比方才那只还精美许多。
木盒开,里面卧着一对七尾凤钗。
宋佑安不傻,看见七尾凤钗的那一瞬,便转头看向君寄卿。君寄卿对上她的目光,含笑点了点头。
小贩将其递与白芍:“太子殿下早就料到这京城唯有宋小姐有如此好箭术,这是十射十中的额外奖品,也是独属于您的奖品。”
李公子站在最外围,他认出来用折扇遮面的君寄卿,却没有张扬。他看着君寄卿含笑的模样,一时恍惚。虽说市井那些传言不能全信,可平日里见着君寄卿,他也总是阴沉着一张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势,何时有过如此模样。
见着宋佑安就要从人群中出来,李公子退到了一边,惋惜地盯着宋佑安和君寄卿二人相依的背影,越走越远。
宋佑安并没有君寄卿意料中的那么高兴,反而苦着一张小脸,看起来很是纠结:“殿下,先前的烟紫和田玉发簪但还罢了,这七尾凤钗我是万万不能收的。”
白芍这才反应过来,她小步上前,将木盒恭敬地递上。
君寄卿戳了戳宋佑安苦着的小脸,低低地笑。他没接白芍递上前的木盒,也没让一旁的随从接,而是顾自将其打开,拿出里面卧着的七尾凤钗,比划着插在宋佑安的那个地方才最好看。
君寄卿向前进了半步,他将两只七尾凤钗小心翼翼地从宋佑安双平髻两侧插入,然后细细打量。宋佑安没想到君寄卿会作此动作,慌乱而又小心地把凤钗摘了下来,她将其捧在手心,像是拿了个烫手山芋。
“你不喜欢吗?”君寄卿眸中划过疑惑,不过很快了然,“你这发髻,确实不适合戴凤钗,等回去我为你找几个宫娘看看什么发髻最适合你。”
“殿下,此物贵重,况且我戴此钗,岂不失了规矩。”
君寄卿稍加思索,点了点头:“确实不妥,等你嫁过来,我再命人与你打造一对新的九尾正凤钗来。”
宋佑安一头雾水,不知自己说错了哪句话,不过她发现这太子殿下似乎比自己想象中更喜欢自己。
君槐卿在一旁直咂嘴,她摆弄着手里的蝶翅步摇,忽然抬起头:“皇兄,钦天监可有择好吉日?”
“已经择好,在明年的芒种,明日孤便会至侯府下聘。”
这个日子君寄卿是不喜欢的,太热,太闷,婚服又繁重,只怕宋佑安会扛不住,况且他希望能更早些与宋佑安成婚。
宋佑安只要一日未嫁,君寄卿就会一日不安。
芒种,宋佑安微怔,想起那个反反复复做不停的梦,她的头又隐隐发痛。
本还响晴的天,蓦地下起了小雨。细如丝,轻飘飘的就落在了人的肩头。山庄早已备好了簦,既能遮日,亦能挡雨,此时下人匆匆取出,没叫公子小姐们淋了去。
还未到结束时,众人也不愿在雨中沾湿衣衫,几人成群,闲聊着朝大殿走去。君寄卿自己备了油纸伞,没让随从举着,自己接了过来,将宋佑安完完全全的遮在伞下,自己的左肩湿了大半。
刚入大殿,钟声便响了三下,也真是巧。已经是午时二刻,长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品。众人皆落座,祺贵妃也不愿多说虚言,道了句客套话,便开宴了。
宋佑安从来不讲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只是殿中太过安静,又人多眼杂,她也不好悄悄地跟君槐卿讲话。
李公子坐在对桌,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不远处的宋佑安,低声向身旁的贵妇人道:“母亲,今日儿子仔细留意,这太子殿如传闻似乎有所出入,父亲是不是压错了?”
贵妇人冷眸扫过,语气平平:“后院不得议论朝事,若想保住你的脑袋,就少问两句。”
她瞥了一眼高座上的祺贵妃,压不住扬起的嘴角,只能匆匆低下头去掩盖一二。
窗外的雨细细密密地下着,鸦雀们在大殿门外的檐下排了一排,吱吱地叫。宋佑安有一下没一下地舀着碗里的莲子,她苦巴巴地皱起小脸。宋佑安最讨厌吃的就是莲子了,她支着脑袋,垂头丧气地看着那些小姐们一个个的将粥优雅地喝完,然后用帕子擦净嘴,下一秒却不小心瞥到了一位奇怪的夫人。
“她不吃自己的,看姑母干嘛。”宋佑安用瓷勺将碗里的莲子压碎,小声嘟囔。
两刻钟后,像是收到了共同的号令,妇人们三三两两地放下了手中的象箸玉杯,下人们鱼贯而入,撤下了食盘。祺贵妃用帕子轻拭本就没有残渣的嘴角,整理好仪容,脸上挂着与先前如出一辙的笑:“本宫瞧这雨一时半会是停不了了,听闻京中小姐们能歌善舞,善琴棋懂书画者不止寥寥,今日倒是个好机会,叫本宫也开开眼。”
和悦的笑容说出来的话却不容置否。小姐们虽都愿意,此刻却都忸怩起来,无人愿做这出头鸟。
此时长桌一角的商珩有些无语,他不明白好好的大昌太子为何非要挤到自己身边来,甚至还威胁自己。
“若有一人发现孤在此地,你便当心你的小命吧!”
君寄卿极少参加这种宴会,凡是有他出现的地方,众人总是大惊失色,大气也不敢出。久而久之,君寄卿也不愿参加这种宴会。今日他是偷偷来的,此前无人知晓他也会来,就连先前在小贩的摊前,他也是借了商珩的折扇掩了面。
商珩的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搜寻到不远处的商榷。他冲商榷挤眉弄眼,意图发出些求救信号。商榷把玩玉佩的动作稍顿,装作没看见般,扭过脖子与商夫人闲聊起来。
若不是君寄卿,他商珩何苦坐在这宴席的最末,虽不会被细雨打湿衣衫,可从小到大,自己何时受过如此待遇。商珩呼了口气,不断地在心中提醒自己不能冒犯了太子。
“太子殿下,您若不想被发现,何不低调一些。您非要将自己打扮的如此矜贵,恕臣无能。”
君寄卿面无表情地看了眼自己赤红衣上的烫金祥云纹,不觉得有什么不合适。他斜眼一瞥苦哈哈的商珩,压低了声音:“那你确实无能,回头孤就回禀父皇,要么撤了你大理寺少卿的位置。”
商珩气得简直要掀桌,却碍于对方的身份不能发作,憋的心里隐隐作痛。
就在此时,一道娇媚的女声不合时宜的在大殿响起:“贵妃娘娘,臣女瞧见国公侯夫人在此,想必宋姑娘也是来的了。宋姑娘第一次参加百花宴,又不必择婿,既如此,何不让宋姑娘先打个样?”
君寄卿一听宋佑安这三个字就要失去理智,如今他不想管众人看见自己是何反应,缓缓站起身来:“让宋姑娘给你打样?你也不仔细打量打量你是什么东西,也配!”
大殿里认识君寄卿的人不在少数,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以往最不屑于参加这种活动,也最不受欢迎的人今日竟出现在了这,还是在宴席的最末。
命妇们大惊失色,纷纷携子女与君寄卿见礼。座位最上的祺贵妃脸色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君寄卿不屑地冷哼一声,既没有免了他们的礼,也没有开口说话,脸色阴沉的能和石炭相比。
其中一位贵妇人带着刚才说话的那位小姐,二人直直地跪在君寄卿面前。“太子殿下,臣妇未能管教好子女,还望殿下责罚。玉莹,快给殿下请罪。”
名唤玉莹的女子不情愿的俯身叩首:“臣女有错,愿受殿下责罚。”
君寄卿冷眸扫过那妇人的脸,勾起一个瘆人的笑:“孤记得你是户部尚书周大人的续弦?”
周夫人听闻大惊失色,忙磕头道:“殿下,臣妇未能管好女儿,臣妇愿一人领罚!”
宋佑安虽莫名被点,心中不快,但见此时已经牵扯到朝中大臣,她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殿下,祸不及父,朝廷正是用人的时候,万万不可因此与周大人离心。一个才艺展示而已,白芍,去借把剑来。”
见她如此说,君寄卿周身的冷冽也柔和了许多,他不耐烦地一挥衣袖,破空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内回荡。
众人终于如释重负,支撑着上身摇晃起身,却仍旧无人敢看那阴晴不定的太子。
白芍捧上一柄长剑,藏青色的剑鞘,鞘口刻有龙样。宋佑安拿着剑在手上掂了掂,忽然拔剑出鞘,将剑鞘踢飞出去,井、马、弓、仆、叉来了个遍,剑刃银白泛冷光。她翻腕将剑上抛,红色的垂穗在空中炸开了花,虽美却令人心中发怵。下一秒宋佑安稳稳当当地接住了剑柄,她一技翻身,剑尖直逼周玉莹的咽喉。
在一阵惊呼声中,宋佑安挑起了周玉莹的下颔,她望着周玉莹那张吓得发白的脸,笑得张扬:“周姑娘,我的才艺,你可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