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宴
月牙已上柳梢,明月的清光笼罩着紫宸宫,彩蝶憩花圃,鸦雀早哑声。承昭帝合上最后一卷卷轴,疲惫的倚在木椅的椅背上,阖上双眼。王忠全识趣地绕过木桌走到椅后,给承昭帝不重不轻的捏着肩。
承昭帝舒服地将紧皱的眉舒展开来,他指尖不断敲击着椅子的扶手,语气平淡:“王忠全,朕听闻邓昭仪又偷摸着去东宫给君予卿送了点吃食,可有此事?”
“回陛下,确有此事,就在晚膳后不久。”王忠全摸不清承昭帝的心思,试探着多问了一嘴,“这邓昭仪有事没事便要往东宫去,给怀瑾长主家的小世子又是送食又是添衣,陛下可是要奴才去提点提点?”
“不必了,随她去吧。”他顿了顿,又似乎想起了什么,“邓昭仪服侍朕也有二十年了,前日她长兄又晋了刑部尚书,朕冷落了她这么些年,于情于理也是该给她一个妃位了。”
“邓昭仪诞下死胎,陛下能留住她已是仁至义尽,算不得冷落。”
“死胎?那可未必,这妃位是朕欠她的。”承昭帝意味不明地说了这么一段话,脸上并没有展现出什么特别的神情,“柳妃如此狠毒,尚且能位居妃位,给邓昭仪妃位,不算过分。”
自打大皇子过世后,承昭帝再没宠幸过除祺贵妃以外的其他女人,几年下来各个宫里还都是这么些人,这么些位份。
王忠全跟着承昭帝的年岁不短,是前任大总管最得意的徒弟。饶是如此,王忠全在听到这个消息时手上的动作仍滞了一瞬。他压下心中的猜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邓昭仪自入宫便没有封号,陛下如今可有心仪的封号?”
承昭帝睁开眼,坐直了身子:“还是你周到,自从你师父过世,朕身边能信得过的,也只有你了。”
王忠全走到桌前,识趣地磨墨,并没有接承昭帝的话。承昭帝伸了个懒腰,又拿起毛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大字。
“朕觉着这‘昕’字甚好。”承昭帝看着纸上的墨迹,甚觉满意,“你且去寻内务府的掌事来,朕今晚就将此事定下。”
王忠全看着纸上的单字,面上依旧带着笑,心里却有了别的打算。
昕者,日将出也。
……
雀鸟枝头叫,春树抽新枝。积云环拥艳阳,不冷不热,难得明媚的好天气,最该赏花品茗。
距离国祭已经过了小半个月,往日宋佑安总要在辰时或舞剑,或去宋崇武给她单独建的靶场练练箭术。琴棋书画她倒是都会,可就是提不起兴趣。辰时的内院总是不安静的,白芍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
但今日白芍端着轻托进院子时,却没听见什么动静。宋佑安早就扔掉了手中的软剑,她蹲在花圃旁,支着脑袋,目光游离,不知是在想些什么,手里已经有一大把断了茎的嫩草,其中还夹着几朵不知名的蓝色小花。
赐婚诏书下了那么多天了,宋佑安已经不会再想取消婚约的事了。现在的她在想上次君寄卿说的那两只汤圆。
究竟是什么呢?她想得出神,连白芍进了院子也没发觉。
“小姐,六公主已经到”
“佑安!还不快来迎接本公主!”娇脆的声音惊得宋佑安抬起了头,一张明艳的脸骤然在宋佑安面前放大。
一袭鹅黄色褶裙,宫绦上方绣着朵朵白槐,深棕色宫绦将其串连,似在腰间别上一嘟噜真槐花。如墨黑发间的那支粉色细桃簪,则将君槐卿那张美艳的脸衬得更加娇嫩。
君槐卿长得美,是不同于宋佑安那种清冷绝尘的美。她美的恣肆张扬,美的强势,美的具有攻击性,是让人望而生畏,赞叹“公主只当如此”的美。她额间的蜓翅花钿,本是最俗气的红绿配色,但在君槐卿的脸上,也只会让人莫名认为这是二者乃世间绝配。
“六公主今日真是姿容卓绝,竟还描了花钿,少见少见。”宋佑安嫣然一笑,她起身,领着君槐卿往闺阁去,却又蓦地止住脚步,
“诶…不对,你身为公主,怎能随意出宫,若被陛下察觉因此受罚,你可莫再找我哭诉。”
宫规森严,未单独立户建府的皇嗣不得随意出宫,只有告知圣上,取得腰牌才可。君槐卿在宫里呆不住,静妃也很少管束她,因而君槐卿总是会偷溜出宫。只是她运气差了些,每次偷偷回宫时,总是被承昭帝抓个现行。
“宫里闷死了,好不容易能出来,自然要打扮的漂亮些。”君槐卿晃了晃手中刻着自己名字的小木牌,右眉尾上挑,笑的得意。
宋佑安终于放下心来,正要领着君槐卿进了里屋,宋夫人无声无息地就进了内院,“佑安,快收拾收拾随阿娘出门,别让六公主等得急了。白芍,仔细伺候着。”一句话完,她又匆匆离去。
宋佑安这才注意到白芍手中的轻托,上面的那件藕粉色褶裥长裙,是先前未见过的式样,好看又大气。
“我不记得今日有什么大事啊?白芍?”宋佑安临妆奁而坐,努力从脑海中搜刮近来所有自己该露面的重大事件。
白芍并未正面回答,她故作神秘,半屈膝将轻托举过头顶:“还请小姐先更衣。”
君槐卿没忍住,笑出了声:“宋佑安你是真傻啊,今日可是百花宴欸。”
百花宴,顾名思义,是赏花、品花食的宴会,只不过这“花”也指京都贵女,及笄后尚未婚配者皆可参与,彼时命妇便携带未婚公子前来相看,也算是一场结亲宴。
宋佑安今年刚及笄,又许了君寄卿,按说不该去。她也像是想起了这一茬,蹙起秀眉:“百花宴?可我已经有婚约在身,出席此宴,不太合适吧?”
君槐卿理了理鬓边的发,昂着头像是只骄傲的孔雀:“按说是不合适,可今年该轮到母妃主办,毕竟本公主如此优秀,及笄之年,这京城好男儿必该本公主先挑。只是母妃喜清净,又不擅长操办这些琐事,于是这百花宴就被祺娘娘揽了去。你是祺娘娘的亲外甥女,又是准太子妃,自然要去撑撑场子。”
听闻此次东家是祺贵妃,宋佑安了然,唇角勾起不明的笑。
太子殿下,好像又要见面了呢。
……
马车驶得不算慢,却走了很久才终于在京郊的一处山庄停下。
宋佑安曾经来过,这是承昭帝送给祺贵妃的私庄,是他还在做王爷时盘下的。庄内百花繁集,歌舞升平,还未开宴。
祺贵妃独坐高台,笑容温婉而又疏离。则静妃始终端着茶盏,不时呷一口,仿佛有道天然的屏障将她与那些贵妇人们隔绝开来。
宋佑安小幅度地偏了下头,拉近了与君槐卿之间的距离,“这百花宴是个什么流程?”
“我也没来过啊。”君槐卿咬着牙,只微微动了动嘴唇,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答,目光从宴席最靠前的妇人身上一一扫过。
远处几位说不上名的公子哥聚在一起,朝她们的方向偷瞄着。商榷身着白衣,如翩翩公子,把玩着手中的羊脂玉佩,坐在最中心处。
“商大人,您可知那六公主身旁的是哪家姑娘,琼姿花貌,不知可有心上人?”
商榷将视线落在宋佑安身上,动作一顿,玉落石桌响璁珑,他看着面前穿的花枝招展的人,嗤笑出声:“无论哪家姑娘,也瞧不上你这货色。”言毕起身离去。
那人一愣,有些气恼,开口欲辩,却见商珩将纸扇横在自己腰间。
“李公子,我长兄并非有意冒犯,实是为保你周全。”商珩笑得神秘,活像只翘着尾巴的山狐,“你且细想,这京城哪家姑娘的容貌能与六公主媲美。”
李公子思忖片刻,回应略显迟疑:“你是说,国公侯幺女宋姑娘?”
商珩微微点头,见商榷渐渐远去,言了句“告辞”,大步跟上。
“大哥,那边都是女眷,我们过去作甚。”
商榷冷眼一扫,有些不耐烦,“多大的人了,能不能安静些!”
坐在长桌前的宋佑安又捏了块面前白釉碟中的花糕,一抬头,就见商榷正朝此处来。“商榷!你居然也会来这种地方么?”
商榷顿时换了一副面孔,他面上挂着淡笑,步伐紧了些:“我今年已二十有一,还未婚娶,母亲着急,非要带我来此。”
跟在身后的商珩哑然失笑,若不是商榷自己甘愿,谁又能管得住他?
钟响三声,原先散散漫漫的公子们,兴致勃勃闲聊哪家胭脂更好的小姐们,也都停下谈论,三三两两的往大殿来,原先聊的兴起的臣眷以及来凑热闹的宫妃们,也止住闲聊,端着仪态。
宋佑安手中还捏着半块花糕,一脸茫然,“商榷?”
“敲钟三下,意味着百花宴正式开始,按理来说每年都会有配对活动,结束后才是午宴,就看今年贵妃娘娘作何安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