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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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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寄卿从紫宸宫出来时,王忠全正巧从永华宫来,两人相遇本不该有什么交流,王忠全却是多看了这位太子两眼。

    看来父子二人又是不欢而散,王忠全已经见怪不怪了。

    外面的阳光不算太毒,君寄卿半眯着眼仰头望向不远处的永华宫,嗤笑了一声。他遣散了一旁的随行侍从,却赶不走承昭帝刚刚赏给他的贴身侍卫,他名义上的堂弟。

    又是个眼线。

    这些年承昭帝明里暗里不知道给他身边塞了多少人,只是他累了。从六年前起,他就再也没有任何精力来面对这九重宫的腌臜事。

    君寄卿不知道除了那布满眼线的东宫,自己还有什么去处。他在这偌大的皇宫内漫无目的地走着,从不在某处停留,就像池水中的浮萍,没有根系,哪怕是有一点极微弱的风吹,它也会失去方向,任其摆布。

    临近玉兰苑,几声欢笑传来,似乎是有什么魔力,引着君寄卿情不自禁地向里走去。

    他穿过数十棵玉兰,只见宋佑安挽着自己先前纳进宫的秋良媛,正和君槐卿玩闹着,脸上绽着大大的笑。不知怎的,他的嘴角竟扯出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微笑。

    “皇兄!”

    君寄卿本想在远处瞧瞧就离开。他并不想在大婚前见到宋佑安,那即将成为自己新妇的人儿。

    只不过如今被君槐卿这么一喊,却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得了。

    君寄卿上前,宠溺地揉了揉君槐卿的头,眉眼也柔软了下来。他看着自己这个同胞妹妹,心中泛起一阵酸涩,嘴上却还在打趣:“就数你眼尖。”

    宋佑安连同秋棠屈膝,向君寄卿行问安礼,就连静妃也起身向他见礼。唯有祺贵妃,仍坐在石凳上,也不应君寄卿的那声“母妃”,自顾自地吩咐宫人们收了茶具,这才看过去。

    此时的她已经敛去面上所有表情,只是不咸不淡地瞥了君寄卿一眼,再起身,冰冷的目光停在君寄卿身后那人的身上,故作震惊:“怀瑾长主家的小世子怎么做起侍卫来了?”

    君寄卿没有收到回应也不恼,像是习以为常,面上依旧维持着那副疏离却又恭敬的神情。他不动声色地挪了下脚,将身后的侍卫完完全全暴露了出来。

    那侍卫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回贵妃娘娘,母亲前段时日自请出家,又将封地尽数上交,陛下怜惜属下孤寡无亲,将属下接进宫中,在宫里给属下安排了个闲散小职做做。”

    怀瑾长主出家的事祺贵妃早有耳闻,只是眼下却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怀瑾长主可是陛下的亲姊,按说你至少也该得个郡王之位,怎么让你做起侍卫来了,看来还是对太子重视啊。罢了,既然是陛下的意思,你可要仔细着做事。”

    说罢,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从君寄卿脸上扫过,眼底的讽刺一闪而过。

    时间已经不早了,赤色流动在宫墙的尽头,快要正午。

    祺贵妃本也不是真想知道这其中缘由,草草的结束了话题。

    “一起去永华宫用膳吧,这么多时日,也该让本宫那永华宫热闹热闹了。”

    她将目光停在君寄卿身上一顿,看不出有什么波动,甚至语气也与方才并无两样:“明日是尚卿的忌日,想必太子殿下必不会忘。”

    是陈述句,没有一丝情感掺杂,却让人有些发怵。

    君尚卿,那个生命永远停留在十七岁的少年郎,母亲是宠妃,自己文武兼资,按说前途无量,甚至是最接近那个位置的皇儿。

    只可惜,少年薄命。

    宋佑安听见这个名字,心头一颤。明明自己与那位早逝的大皇子并无多少交集,可这个名字一出,她心里还是有种异样的感觉。

    就像是刚刚秋棠给她的感觉一样。

    她垂下眸,心中莫名有些落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宋佑安走在队伍最末,拼命的回想刚刚祺贵妃口中的那个名字,脑海中却还是一片空白,而她则头痛欲裂。

    “白芍,我是不是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

    白芍离得近了些,从后方扶住身形摇晃的宋佑安:“小姐多虑了,能忘记的事定不会是什么大事。”

    ……

    一顿午膳,气氛简直诡异到了极点。

    不说话的君寄卿,乱说话的君槐卿,以及对那个新侍卫嘘寒问暖的祺贵妃。

    宋佑安汗颜,总感觉被赐婚后身边人都被夺舍了,这皇宫她是一秒也呆不下去了。

    才用过午膳,宋佑安便执意要走。除了午膳时的诡异氛围,新添的一层身份也使她对这皇宫产生了一种抵触,并不愿多留。祺贵妃无奈,却也不愿强求。这半天下来她倒是没怎么和宋佑安说过话,眼下看起来也没有什么话要说,便嘱咐君寄卿将宋佑安送出宫。

    宋佑安跟在君寄卿身后向祺贵妃辞礼,却在快要出了永华宫主殿时,被一直默不作声的静妃忽然喊住:“宋姑娘,替本宫向你姨娘问好。”

    说完这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话,静妃也向祺贵妃请辞,带着君槐卿一同离开了永华宫。宋佑安深吸了一口气,将静妃交代的事记了下来,在心里又给被夺舍的名单里添了一个人。

    终于能够离开,宋佑安也不管带路的是何人,只想快些离宫,二人一路无言。

    临近太和门,宋佑安看着阳光下君寄卿的影子,忽然快步跟上去,轻声喊住了他:“殿下,或许臣女难担太子妃大任,日后若是臣女有错处,还望殿下看在姑母的面子上,莫要迁怒于父亲乃至于宋府。”

    君寄卿转过身来,宋佑安一双杏眼就这样不顾礼节地盯着这大昌的储君,明目张胆的,不加以任何掩饰。明明该是最活泼的年纪,明明眸中盈着午后阳光洒下的碎金,君寄卿仍旧认为那双眼睛平静的像是死水,不该是年轻少女该有的样子。

    君寄卿止住了脚步,对上那双杏眼只一瞬就别过了头,双颊浮现出可疑的绯红,片刻后才出声:“是你想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子,才会有太子君寄卿。”

    话落他便不再言语,继续向前,腰间一块玉玦,环中镶上的的那枚木雕桃核在阳光下晃进了宋佑安的眼。

    宋佑安听不懂君寄卿的话,不过她确定了,赐婚之后,后宫全员疯癫。

    另一侧的永华宫中,祺贵妃的掌事宫女有一下没一下地为其捏着肩:“娘娘今日并未与宋姑娘单独说过什么,又为何要将宋姑娘诏入宫中?”

    祺贵妃舒服地眯起那双勾人的眼,言语中带着漫不经心:“让她多见见宫中的形势,总归是好的。”

    ……

    宋佑安在马车上不断地摩挲着被自己藏在袖中的玉佩,她本想询问这块玉佩的来历,如今却也没了心思,就这样心神不宁的回到国公侯府。

    恍恍惚惚地拜见完宋夫人,她便直奔南苑去。

    南苑住着宋夫人的庶妹,国公侯府唯一的一位姨娘。虽说是庶出,又是妾室,宋佑安倒是从未低看过这位姨娘。

    她到南苑时,宋姨娘正在院内做护膝。宋姨娘做活时候喜静,身边的下人都被她支使了去。

    “姨娘,这护膝可是给三哥做的?”

    宋姨娘闻声抬起头,将手里的大钢针往麻线中插进一半,摘下了手中的顶针,连同护膝的半成品一同放进了身侧的浅竹篓里,她起身从不大的小院又找出了一只矮凳,这才又拾起手中的活计。

    “是啊,你三哥常年在外,免不了受伤,姨娘就想着给他做点东西。不过小佑安,你今日怎么有空来找姨娘?”

    宋佑安坐在矮凳上,也不在意自己的裙摆粘上了些尘土:“宫里的静妃娘娘让我向您问好。”

    宋姨娘止住了手中的动作,脸上的笑容一僵:“她怎么这么些年了,我还是第一次听见她的消息。”她拨转着拇指上的顶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宋佑安想起静妃今日所为,小声地嘟囔着,“静妃倒像是个怪人。”

    “佑安想听听静妃的故事吗?”

    宋佑安没想到宋姨娘会突然问这么一句,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宋姨娘笑着,用手中的针捋了捋自己已有些发白的发,整个人陷入了回忆。

    “她啊,原先是柳家最小的庶女,和我是闺中密友。她有一个心上人,你也见过的,就是昨日来传旨的李大人。本来两家都商谈好了婚期,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先皇下旨,将柳家的嫡长女,也就是太子殿下的生母,指给了当今圣上。按照我大昌的习俗,嫡女出嫁,是要带庶女做媵侍的,既要服侍出嫁的嫡女,又要做妾。当时你姑母已经嫁给了太子,奈何出身低卑,做不得正妃。可太子偏偏宠爱你姑母,柳家为了讨他的欢心,便将与你姑母有几分相似的静妃,充了媵侍。自此以后,我便再没见过她,到后来连她的消息也渐渐少了。”

    宋姨娘终于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叹了口气:“世事难料啊。”

    她望着宋佑安,笑得慈爱,一如往常,眸中却流露出难言的忧伤:“南苑冷清,都没有人好好的坐下来听姨娘讲过去的故事了。”宋姨娘的笑里夹着一丝苦涩,她摇了摇头,又继续手上的活计。

    难怪静妃的眉眼与祺贵妃如此相像,感情是被人当替身了。

    宋佑安没别的事,也无心逗留,向宋姨娘道了别,离开南苑。

    回到自己屋里,才是未时,许是今日在玉兰苑玩的太过,她有些乏了,身子刚沾上床,便进入了梦乡。

    “佑安,你以后想做什么啊。”君槐卿坐在石桌旁支着脑袋,看着一只手死死抓住大树主干,另一只手努力够取挂在树上的风筝的宋佑安,大声问道,石桌旁还有一个模糊看不清脸的少年。

    宋佑安抓住挂在树上的风筝,大汗淋漓地慢慢向下爬,鹅黄色的新裙明显有几处剐蹭。她稳稳地站在树下的新土上,任由自己雪白的鞋底陷在那软软的土中。她偏着脑袋想了一会,随后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我啊,我想做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君槐卿吃惊地张大嘴,似乎没有想到宋佑安会说出这么个答案。那位看不清面容的少年轻笑出声,似乎是不同意她的想法:“那会很辛苦,就你天天活脱的样,还是乖乖的做你那无忧无虑的宋家小姐吧。”

    梦在此处戛然而止,三道人影瞬间消散。

    宋佑安忽然惊醒,她的额头渗出一层薄汗。她突然想到了离宫最后君寄卿说的那句话:“是你想做天下最尊贵的女子,才有了太子君寄卿。”

    宋佑安用腕部抵住自己发痛的脑袋。这次的梦倒是新奇,除了最后那句话,没有任何一处地方能证明这不只是一个梦。但如果那是真实的记忆,看不清面容的少年又是谁?

    君寄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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