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中秋夜
秋香色的帐子，染上海棠花的艳红，仿佛隔绝出炽热滚烫的一个天地。
云屏每夜都要辛勤忙碌，虽然多数是徒劳而返，并不能真的成事，总归是渐渐有了些起色。
她香汗淋漓，白嫩嫩的娇躯，越发会泛出令人目眩的盈盈香气。
陆洵受用过一阵，难得好心情：
“明儿中秋夜，你在院子里整治一桌酒菜，去外头坐着吃。”
“要赏月吗？”云屏拖衣裳来披，散下来的乌发拂过他的臂弯，顺滑的像匹上好的锦缎：“单我们几个人，简单治几个菜吧，你有想吃的吗？”
陆洵的腿伤渐好，也能下地走动两步，但还要扶着人，不能真的使劲。
他随口说：“该置办的置办一些，就两个人，也得要像模像样。”
云屏一时不困，便说：“鲜藕正是时候，炒个时蔬，菱角也正好，前儿还新做了桂花蜜，做个枣泥山药糕吧。”
陆洵难得有耐心，听她絮叨这些琐碎：“你看着办。钱不够就去支。”
云屏一下子来了精神：“好呀。去哪里？找谁支？”
陆洵觑着她：“你很缺钱？”
当时在侯府，她每月都有列银，吃喝都有定例，他虽然粗枝大叶，时不时也会赏些金银器物给她，并没有用钱的地方。
云屏掰着手指头盘算：“世上没人会嫌钱多吧？我是被家里人卖身进府的，知道银钱的好处，自然想要银钱傍身，多多益善。”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丝毫没有自艾自怜的神伤之色，连陆洵都分不清她话里的真假。
也许是这样安静的夜，昏昏的光，让他生出平日不曾有过的柔软心肠。
“明日我让谢余给你支五百两银票。”陆洵还不忘讥讽她：“省得一副见钱眼开的模样，丢我的脸。”
云屏喜出望外，等他病好，还给自己身契，又有了银钱傍身，等日后出府也能落脚安身了。
怀揣着美梦，这一觉睡得香甜。
第二日就是中秋，有了陆洵的嘱咐，她一早就和花月张罗夜里拜月的糕饼吃食。
又另外给了银钱，让厨上做几桌席面，让院里的人都早些关门闭户，聚在一处吃酒赏月。
院里统共十几个人，难得过节松快，聚在一处说笑耍乐，欢声笑语洒落在院子里，比往日多了许多生机。
云屏忙得满头细汗，陆洵房外的院子里，摆着一张八仙桌，供着满满当当的果饼，碗口大的月饼垒得比人高，她正垫起脚尖，往顶端的月饼上放红纸剪的如意符。
花月一边扶着她，一边还要吃两口桂花糕，嘟嘟囔囔道：“姑娘你仔细，别崴了脚，要不还是我来吧。”
云屏摆手说不用：“这点小事，我还是做得了的。”又用白果把红纸符压住边角，防止被风吹跑：“行了，都置办妥当，只管等天黑，月亮升上来，咱们赏月吃酒吧。”
她笑盈盈的。
一转头，看陆洵抱臂站在门边上，想是站了有一会儿，他有些乏，斜斜靠着门框上。
他今日穿着家常的青绸圆领袍，墨发以玉簪束在发顶，还有一些落在肩上，一派潇洒的文士打扮。又因为受伤将养，脸色比往日要白，这样看过去，颇有些陌生人如玉的翩翩君子之气。
只是这人一开口，那些君子之气就荡然无存：
“这么上蹿下跳的，哪里学的猴戏？”
云屏拾阶而上，翻开手心，朝他没好气道：“那你看了半天猴戏，给赏钱。”
“财迷。”陆洵在她掌心一拍：“钱不是支给你了？”
云屏怕他站在门口受风，进屋取了件鸦青色的披风，给他披上：“一码归一码，你说我是耍猴的，看戏就要给茶水费。”又在他手上握了握，见并不凉，才放心。
陆洵不悦道：“哪这么娇贵。行了，你搬个凳子放在廊下，我坐一会。”
和风舒畅，空气里浮动着桂花的香甜。
天色渐暗，一轮明月渐渐升上来，起初一点光华如水，慢慢的，倾洒大地。
难得有这样静谧的时刻。
陆洵坐在桌前，指使云屏往他杯里倒酒。
云屏不肯：“你的伤还没好全，不能饮酒。”
“多嘴。”陆洵夺过酒壶，自己斟满，还特意给她给倒了一杯。
云屏无奈，接过和他碰杯。
白瓷清脆相击，一轮明月倒映在杯中，酒液轻晃，漾出一道粼粼的流光。
清风拂面，良夜静谧。
陆洵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说话：“你画技不错，明日画一幅中秋赏月图。”
云屏托腮望月，不由想起前世的亲人，心中生出百转千回的惆怅。
“就我们两个人，孤零零的赏月，有什么意趣。”
陆洵徐徐饮酒：“想家里人了？”
云屏吃了一杯酒，反问他：“你不想家人吗？”
陆洵叫她一问，低头转了一圈酒杯，掩去眼中情绪，随即道：
“前日京中来信，老太太身体大好，众人各得其所，不用挂念。”
前日侯府遣人送来节礼，还有家书口信，信中说：老太太知道他的伤无碍，也已经身体大好。另外说贵妃自从怀胎，圣宠更甚，知道老太太抱恙，不单流水样的赏赐，还特意派宫中女官前来问安；陆映柔也和江西巡抚谢嘉平的公子——翰林院侍读谢行舟，议了亲，等到中秋过后，便要派媒人上门来提亲。并其他种种琐碎，不一而足。
云屏听后心中一动，不由深深看他一眼。
侯府一大家子，除了老太太是真心以待，其余众人，仿佛同他并没有多深的感情。
他生母亡故，与父亲不睦，煊赫张扬的将军，其实也是天地间孑然寂寥之人。
她举起杯，邀他同饮：“古人有云‘千里共婵娟，但愿人长久’不论是同赏一轮明月，还是阴阳相隔，真心挂念的人，都会盼着我们好。”
她很聪明。
他怀念生母之情，轻易被她窥破。
陆洵慢慢感觉到，其实她有一副玲珑心肠。
也许是今夜清辉如水，或许是饮了酒的缘故。他借着月光看她，仿佛有种目眩神迷之意。
不得不承认，她是个难得的美人，往日更像是一只白玉花樽，只有闲下来赏玩，才会发现她莹润娴静的意态。
眼前的人虽然也是安静的，却又不单单像只花樽，她更像是墙边的凌霄花，在无人在意的时候，独自坚定的往上生长，在风中热烈的盛开。
陆洵油然生出一种发现宝藏的欢喜心情，看着她微笑，举杯和她轻轻一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