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姑苏花盛
七月底的姑苏, 茉莉花、栀子花开满都城,打马走过,仿佛衣襟都沾染盈盈的香气。
一辆青幄油车从远处旖旎而来,到了一处粉墙朱门前停下。
小厮摆上板凳,跳下个俏丽明媚的丫头,刚刚站稳,便回身掀起洒金的车帘,从里头搀出一位亭亭的美人。
松花绿的琵琶对襟衫子,掐出盈盈一握的腰肢,削肩薄背,云鬓如堆,戴着绿汪汪的翡翠簪子,映照的眉眼间如有清凉的波光流动。
门房看见了,早早的迎上来:“姑娘回来了。”
来人正是云屏和花月,她提裙上了台阶:“四爷和谢大人走了吗?”
“走了。他们叫备马,估计是出远门了。”
云屏颔首,穿过影壁,顺着抄手游廊往正房去。
院子不大,却极其精致考究,一砖一瓦,无不透着南方建筑的精巧秀丽。
墙边有棵凌霄花,越过墙头,开得艳丽。
她站宝瓶雕花窗前站住脚,听见里头瓷器摔碎的声音,随即有两个丫鬟端着漆盘匆匆出来。
“大爷又发脾气了。”花月吐舌:“屋子里能摔的东西,都叫他摔光了,姑娘要不咱们等等再进去吧。”
云屏不以为意,重新提步往里走:“怕什么,他这会躺在床上起不来,也只能摔碗摔碟出气,想打人都够不着。”
上房东次间的地上,一地狼藉,云屏避开碎掉的瓷片,走到床前。
陆洵靠在床架子上,胸口仍在剧烈起伏。
他的眼神紧紧盯着云屏,看她过来想要掀他的被子,喝道:“滚!”
云屏似乎习以为常了,慢慢收回手,也不生气:
“郎中交代,每隔一个时辰就要换一次药,你不让我碰,怎么能早点好?”
因为他伤的地方隐秘,在左腿的根部,穿不了裤子,也动弹不得。
肩上又被砍了极深的一刀,伤口需要将养,因此他想自己换药都不行。
每日躺在床上,像个废人一样,任人摆弄。
云屏刚来的那天,他看着她的目光复杂。
谢余知道她是侯府特意派来照顾的丫鬟,连忙事无巨细跟她交代病情。
等到和陆时润叙过旧,他自去偏院休息,房间里只剩下她和陆洵两个人。
云屏仔细打量他,伤重消瘦,他的脸颊瘦了一圈,精神也并不好,只是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大爷……”毕竟彼此有交集,听说他伤重,云屏心中也有些牵挂,今时见他,总算一颗心落地。
云屏上前,想要去摸摸他的手。
“你来干什么!”他无情喝止,看着她的眼神冰冷。
犹如当头一盆冷水泼下,云屏的那点担忧之情,荡然无存。
她屈膝行了礼:“家里听说大爷伤重,怕身边没人伺候,特意叫我来服侍大爷养病。”
陆洵重重冷哼:“很用不着你,出去!”
云屏连日赶路,本来已经是筋疲力尽,又受他冷言冷语呵退,不禁也觉得此行是自讨没趣。
万般心酸委屈也只能忍住了,说好:“那大爷好生休养。”
头也不回就走了。
花月坐在门槛上等她,本来已经昏昏欲睡,见她这么快出来,疑惑道:
“姑娘这么快就和大爷说完话了?”
云屏冷笑一声:“我跟他,本来也无话可说。”
谢余虽然是师爷,到底是男人,难免粗枝大叶,没有给云屏安排单独的住处,她只能跟着花月挤在一间房里。
遇上洪水,带的行李已经都丢了七七八八,两人连个干净的换洗衣裳都没有,还是跟院子里的丫鬟借了两身。
洗漱后出来,才知道陆时润找她。
她急匆匆去了正房,陆时润刚好转过回廊,见她穿着丫鬟的衣裳,先是一愣,随即道:
“是我疏忽,明日让人带着你的丫鬟去采买衣裳首饰。”
云屏并不在意:“四爷找我有事?”
陆时润朝她走近一些,见四周无人,才低声道:
“陆洵的伤……不好叫外人知晓。他脾气急了些,还望你大人大量,不要同他计较。此地虽然隐蔽,到底不如自家来的安全,你既会些医术,往后就仰仗你多照顾了。”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如春风拂面,云屏叫他说的羞愧:
“我本来就是来服侍他的,病人烦躁不安也是常情,四爷的意思我明白,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陆时润微笑:“那日在土地庙,你都能为一面之缘的产妇奔走,对于陆洵,我相信你不会袖手旁观。”
云屏下意识不想跟他过多探讨陆洵,别开脸去:“我会做好应该做的。”
“往后他的汤药,不能假手他人,除了郎中诊脉,从抓药到熬药,烦请你亲力亲为,”陆时润说:“当然郎中开的方子,我也会过目。”
云屏后来才知道,为什么要如此安排。
陆洵不光身上有伤,也许是腿上的伤太重,让他失了雄风。
这是大大的没脸,所以他也才会变得如此暴躁。
云屏明白后,忍不住捧着脸笑了出来,不管他往日如何厉害,只要碰到这样的事情,立马变得脆弱,简直不堪一击。
她有些幸灾乐祸,再对上他,眼角眉梢都藏不住的笑意。
陆洵也发觉了,越发的脸黑如锅底。
任凭他再怎么叱责,发火,她也不动怒,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越发让他心中窝火。
今日云屏出门,就是去买药。
她熟练的伸手进去,为他揉捏小腿肌肉:
“郎中今日开了新的方子,又换了几味药材,兴许就能有用了。”
陆洵干脆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也不搭话。
云屏把他两条腿都揉捏过,唤人进来收拾地上的瓷片。
等地上收拾干净,她扭身问:“要不要如厕?”
陆洵咬牙切齿:“不用!”
云屏挽起袖子洗手:“不用就不用,嚷嚷那么大声干什么?”
“你是不是看我很好笑?”陆洵忽然睁开眼睛,盯着她。
云屏反省了一下,最近几日自己藏的很好,不会再随意露出幸灾乐祸的模样了呀。
于是她佯装惊讶的回头:“大爷怎么会这样想?”
“你得意忘形的嘴脸,当我是瞎子吗?”
他总有痊愈能下床的那天,云屏见好就收,也不敢把他得罪狠了。
趋身过来,坐在脚踏上,捧起他的手贴在脸上,一副掏心掏肺的诚恳模样:
“大爷这样想,真是冤枉死我了。想当初大爷与我好不恩爱,若是你当真有个不好,岂不还是我的损失,我自然是日夜盼望着大爷赶快好起来,再展当日勃发雄姿。”
这话露骨,陆洵简直当场僵住,看着她的目光满是不可置信。
实在难以想象,这样的话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
“…………”他一时语塞,脸上阴云密布,耳朵却悄悄一路红到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