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物伤其类
陆时润身后跟着一群步履蹒跚的妇孺，或是撑着拐杖，或是坐着驴车，怀里还有抱着孩子的，拖家带口的逃难。
混乱的人群，进了土地庙，四散开去，往左右的废弃的房屋、廊屋底下躲雨。
“丁大呢？”云屏迎上来，四处搜寻丁大的身影。
“他在后面，和村子里的壮年在队伍的后头，背着那些走不动的人。”陆时润走到廊屋底下，提起灯笼，看出她着急的表情：“怎么了？”
“他媳妇要生了，可是胎位不正，我想施救，但是没有把握，丁老娘便不同意让我动手，可是再拖下去，大人孩子都会有危险的。我想问问他的主意，只要他同意，我就能试一试。”
陆时润微觉诧异：“你会医术？”
“会一些。”云屏着急道：“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救人要紧啊。”
她站在廊下张望，甚至想要出去找人，找到丁大才能做主救人。
没注意头顶一片残瓦，禁不住雨水的冲刷，坠落下来。
幸亏陆时润眼疾手快，拽住她的胳膊，把人拉进来，那瓦片擦着她的肩头落地，碎成好几片。
云屏后知后觉，感到害怕：“……多谢四爷。”
她的肘弯细细，隔着潮湿的衣裳都能感觉出肌肤的冰凉，陆时润松开她的胳膊，把手中的灯笼提给她，那微弱的火源，可以带来一点热意。
“你先不要急，丁大没来也不要紧，跟我来了这么多人，我们分头去问一问，肯定有能接生的妇人。”
“对！”云屏一喜：“我怎么没想到！”
她慌乱之中，一时左性没有想到，经他一提醒，立马有了新的出路。
两人分头去问，在人群里找到两个妇人，都说能给人接生。
一个岁数大一些，五十岁上下，两鬓斑白，人称关婆子：
“我姐姐是接生婆，碰上大户人家妇人生产，常叫我跟着打下手。你说丁家大儿媳要生，快带我去看看。她婆婆原先也找我姐姐接生，只因为她比隔壁的杨婆子贵上十文钱，就没了下文，这会儿风大雨急的，简直是造孽。”
另外一个姓陈的妇人三十左右，自己怀里还抱着一个吃奶的孩子，她把孩子递给身边的家人，站起来道：“我爹是兽医，给牛马接生，我看的多了，家里几个弟媳妇都是我接生的，丁大媳妇儿娘家跟我还是一个村子的，怎么能见死不救。”
云屏连忙把两人带进去，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折腾，产妇早疼的死去活来，出气没有进气多了。
丁老娘见到同村的人来，心里也有底，也不拦着，忙往旁边让开，主动提灯照着打下手。
云屏叫关婆子陈嫂子两人用雄黄酒洗了手，把预备的伤药拿给她们。
两人有些经验，通力把胎儿扭转过来，产妇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在雨夜里一阵高过一阵。
云屏背对着产妇，在火堆上燎烤剪刀消毒。
那声音痛苦凄厉，直往她的心口钻。
“哎哟……”
她一时走神，没注意被火烫到手指。
待缩回来一看，才发现手臂上被烫出水泡。
她把剪刀交给丁二媳妇拿着：“等下要用它剪脐带，千万不要碰到别的东西。”
自己跨出门去，才发现丁家男丁都回来了，丁大也到了，他背着一个腿脚不便的大爷一路走过来，顾不得喘匀一口气，急匆匆跑到廊下，朝里头垫脚张望：
“怎么样了？还没生吗？是不是路上动了胎气！”
云屏安慰他：“有关大娘和陈嫂子在，应该不会有事儿，妇人生产因人而异，她是头胎，时间久一些也是正常。”
说完见庙里三三两两的升起火堆，各人狼狈的围坐在一起。
土地庙并不大，最大的正殿又被她们占了一半做产房，剩下的房间容不下满村的三四百人，有限的地方让妇孺孩童坐着，男人们大多数挤在廊下，木然看着泼天的大雨，还没个停歇。
云屏在角落里找到陆时润，他脱下蓑衣放在脚边，抬起袖子擦一擦脸上的雨水。
小厮见到她来，往旁边让了让，让出地方让她坐。
几人面前有个小小的火堆，柴是湿的，好不容易泼上油，才腾起幽幽一点蓝色的火星。
云屏刚坐下，就听到陆时润说：
“丁大他们在后头，说幸亏我们走的快，我们前脚走，大河决堤后脚就决堤，洪水跟着他们脚踪冲过来，幸好跑得快，才躲过一劫。”
“那村子里的人都来了吗？”湿漉漉的衣裳贴着肌肤，云屏这才感觉到冷意。
“有几个固执的老丈，说什么也不肯走，非要守着屋子。其余人应该都没事了。”
云屏轻轻叹了一口气：“人各有命，都是天意。”
陆时润说：“这次多亏你，及时警醒，不光救了我们，还救了全村人。”
云屏微微一笑：“能活着就好，不是吗？”
她眉眼低垂，笑容寂寥又淡漠。
陆时润敏锐的察觉到，她心中压抑的不开心，忍不住想问一问，然而顾念彼此身份，终究没有做声。
不知不觉间，雨势变小了，原先豆大的雨珠渐渐断了，砸在瓦上不再叮咚作响，绵绵的，越发没了声势。
众人都发觉了，廊下的人群骚动起来。
忽然正殿里传出一声啼哭，婴儿嘹亮的嗓音穿破黑夜，刺破这漫长无比的雨夜。
“生了！生了！”丁大喜出望外，激动的直搓手。
屋里的陈嫂子跑出来报喜：“生啦生啦！母子平安，一举得男，丁大你真是好福气！”
丁大嘿嘿傻笑，丁老爹的脸上也露出笑来。
云屏站起身，旁边的小厮问她：“姑娘要什么，吩咐我就是了。”
云屏笑道：“我去看看产妇，这事儿你可做不来。”
屋子里一片血腥味道，众人围着孩子打转，丁老娘更是喜得眯了眼睛，没人还记得丁大媳妇，她浑身脱力，靠在那里昏昏欲睡。
云屏走过去，探过她的呼吸和脉搏，见呼吸匀停，脉搏跳动有力，才算放心。
关大娘出去借雨水冲干净双手，回来见她守在丁大媳妇身边，不由好奇道：
“姑娘，你跟她认识？”
云屏知道她的意思，非亲非故，这么操心干什么。
她微微笑了笑：“我只是物伤其类罢了。”
关大娘听不懂她的话，但是能看出她的心疼，于是毫不在意的笑了笑：
“妇人生孩子是天经地义，谁都是这么过来的。姑娘往后嫁了人就知道，都是这样。”
第二日虽然放晴，但是路上泥泞不好走，往村子里去的路上，最深的地方，积水到了膝盖处。
官府派人来善后，云屏一行不得不又在这里逗留两日，直到第四日，才又重新出发。
一路疾行奔波，日夜赶路，到了姑苏地界儿，已经是七月底了。
城外十里亭的驿站，前来接应的人早就候着了，是陆洵帐下的一名师爷，三十年纪，做文士打扮，唤做谢余。
“你们终于来了，我收到信，估算着脚程，前两日便该到的，若今日再不到，我就要派人回去再探了。”
“路上遇到洪水，耽搁了几日。”陆时润下得马来，整理衣襟：“你们大人情况如何？”
谢余见左右没有旁人，才低声道：“人虽然醒了，但是腿上伤的厉害，卧床不起，一日吃喝都要人服侍，大人为此……脾气暴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