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家书
十日后,七月初。
家书急报送到陆洵案头的时候,他已经到了金陵一带。
走的是水路,连日都歇在船上。
他一目十行看着家书,眉头越皱越紧。
帐下师爷袁松问道:“可是府里发生什么事儿了?”
“院子里修盖戏楼,为赶工期,狂风暴雨还在施工,一个工人脚滑掉下来摔死。”
陆洵说:“管事的赔了一百两银钱,被工头贪下六十两,那家人只拿到四十两丧葬银子,家中寡母带着儿媳妇和不满周岁的孙子来闹。”
袁松不解:“那是工头贪钱,哪怕公堂对峙,跟府里也没关系。”
陆洵放下信笺:“陆潮看见那人媳妇生得不俗,当众调戏,把那人患病的寡母气死了,死者家属这才不肯罢休,敲鼓鸣冤,说侯府以势欺人,鱼肉百姓。”
“…………如此荒唐!”袁松几乎是目瞪口呆。
哪怕往日口若悬河,此时也只觉得词穷。
半晌才道:“将军此番南下,本来就是众矢之的,多少人虎视眈眈……这下被人抓住把柄,只怕会坏了大事。”
“我也是担心这个,”陆洵剑眉紧锁:“程青那里有没有动静?”
“还没有。”袁松说:“不单没有动静,更是安静的过份。将军此行巡盐乃是身奉皇命,他身为江浙总督理应主动前来拜会,我们的船到了金陵地界儿已经三日,他却连封拜帖也没有,可见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 ”
陆洵慢慢拨弄手上的玉扳指:
“这本来就是意料之中的事,程青能从一个小小县令,做到今天这个位置,少不了吴太师的助益。吴太师历经两朝,权势滔天,仗着先帝宠信,越发不把当今皇帝放在眼里,皇帝力排众议,一力派我巡盐,背后震慑意思明显。程青做为吴太师一党,自然会百般阻挠。”
他沉思道:“有几件事,你安排一下。”
“一、你传信出去,我们明日靠船上岸,直去金陵府衙。我就不信,再借程青几个胆子,他还敢不出来接应;”
“二、你替我拟信送给上京府尹赵大人,告诉他侯府一事不必顾念旧情,公开审讯,或赔或打,一定要秉公执法,务必使人信服;”
“三、这里有张画像,你暗中派人寻一寻,若是见着了,也别惊动,保证她的安危,”
说着顿了下:“她是北地人,大概往西北一带出关去了。”
袁松一一应下,退下去办。
月光如辉,夜风徐徐吹来,宽阔的河面上波光粼粼,三三两两渔火,点缀在夜色里。
同一片夜空,同一轮弯月。
云屏坐在窗底下画花样子,明日就是老侯爷的忌日,五日前,陆时润就特意从‘玄妙观’里请了道士做水陆道场,日夜做法诵经。
空气里弥漫着纸钱香烛的味道。
花月过来拨一拨灯芯:“天色不早,姑娘早点歇下,明儿再画吧。”
云屏说:“这是老太太要的帐幔花样子,早点画完我也好早点交差。”
“四爷吃了官司,家里又忙着老侯爷忌日,估计老太太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花月坐在她下首:“姑娘伺候老太太的这份心,可比伺候大爷都要多。”
“没有老太太,哪有我的今日。”云屏笔下不停。
花月还要劝说:“我看你上回画的那件‘海水云纹’的直缀,大爷很喜欢,姑娘不如再画一件给他。”
云屏恍若未闻,画完一枝梅花,才停下笔说:“你有认识的人在外院当差吗?”
“我没有。但是我有个同乡,叫彩铃,她的哥哥在三公子身边做小厮,常在外头行走,”花月问她:“姑娘有事要吩咐吗?”
“他可靠吗?”
花月点头:“我以前有些事,都是托他办的,他热心肠,人也本分。”
云屏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两卷画:
“我想请他帮我把画卖出去,不论贵贱,哪怕卖不出去,请他帮我打听打听,京中现在流行什么,喜欢什么,我再试着画一些。我也不请他白忙,只要能卖出去,我就给他二成。”
“姑娘……你缺钱?”花月不解道:“除了当差的月例,大爷偶尔还赏你,咱们住在院子里,吃喝穿衣都不花钱,你要卖钱做什么?”
云屏摇了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换了一种她能听懂的说法:
“大爷快要娶亲了,未来主母进门,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我想要多攒一些银钱傍身,又没有别的手艺,思来想去,只能卖画,要是平日卖不出去,我就卖年画,画门神。总好过以后靠着大爷大奶奶的恩赏过日子。”
花月果然听懂了:“姑娘真是想得长远。”
于是改日去寻同乡小厮,请他卖画不提。
单说七月初六这日,老侯爷忌日。
虽说没有张扬,故交亲朋仍旧络绎不绝,天还没亮就来敬香。
旧日往来的人家自不必说,就连预备给姑娘说亲的几家,听到风声,都派人来敬香磕头。
燕王府更是派了长随过来,送上许多经帐纸钱焚化,还特意关照说:
“五姑娘近日已经大好,伴着我们王妃娘娘早晚打坐,等再过一阵娘娘回京,还要设宴款待贵府老太太太太们。”
领头迎客的是武陵侯,抱拳行礼,连称不敢:
“家中小女顽劣,惊扰娘娘大驾,已经是罪过,深谢娘娘大恩,岂敢再腆颜叨扰,待娘娘回京,再前去请罪。”
那长使含笑,彼此又客套几句。
待把人送走,忙让人进去传话给老太太。
老太太和府中女眷们在花墙外的一处厢房,等着男宾敬完香,小厮领着去前院喝茶用饭,她再带一众女眷去磕头敬香。
听了这话,她同二太太孙氏对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王妃回京设宴,八成是和五姑娘陆春云有关。
“我知道了。”老太太没有多说,站起来,让董嬷嬷抻平衣裳皱褶:
“去问问,前头都走干净没有,若是预备好了,知会我一声,这就过去了。”
二太太扶着她,三太太的禁足也解了,还有出嫁的几位姑奶奶也都回来了,各自跟着老太太,后头依次是小辈的姑娘们并借住在府里的柳琼玉和董蓬仪。
各房妾室不许来,各自抄了经或是绣了经帐,由太太们代为焚烧。
柳琼玉和董蓬仪是外人,原本也不叫来的,老太太见两人熬夜点灯抄了厚厚一摞经书,便说:“难为你们这片孝心,既亲手抄写出来,去给老侯爷磕头认一认,也好叫他保佑你们万事顺遂。”
这才一锤定音,允她们跟着来。
老爷和少爷们磕过头,立在两侧,老太太带着女眷依次烧香磕头,焚经烧纸,轮到最后,柳琼玉和董蓬仪的时候已经过了正午。
众人站了半天,又逢暑气燥热。
柳琼玉敬过香,跪在蒲团上磕头,还没等起来,身子一软,晕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