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各怀鬼胎
陆洵那日正是赴宋家之约。
宋敏行果然说服他父母，重提宋意蝉和陆洵的婚事。
合婚庚帖送来的那天，正是六月初六，上上大吉的好日子。
老太太特意托人去钦天监，亲自请了吉期，两家商议过后，日子定在来年的二月二十六。
婚事重提，该用到的各色妆奁自然也要预备。
老太太这时候，又想起云屏的好处来：
“她画的坐屏，前儿绣出一面送来，我看了，果真是别致。还有齐哥儿身上穿的那几套衣裳，都是她画的样子。我私心里想着，叫她再画些成婚的喜庆样子来，又怕她如今做了齐哥儿的身边人，看到这些，难免忧思。”
三太太闲来无事，和五太太结伴来凝晖堂说话。
手里剥着紫葡萄，随口应和道：
“哎哟，您老真是岁数越大越慈悲，别说是个没名没份的通房，就是正经妾室，正头夫人进门，又哪有她呲牙的份儿。您和齐哥儿抬举她，叫她从个卖身进府的奴才秧子，一跃到了主子跟前，她该日夜烧香拜佛，感念主子的恩德，叫她画个画样子，也是给她脸面！哪还有不肯的！”
老太太不喜欢她的刻薄，听了这话，微微蹙眉，吐出嘴里的葡萄：
“酸。吃不得！你们年轻牙口好不怕酸，端出去分了吃。”
话音刚落，隔扇外头走进来一行人，正是去赴宴的几位姑娘回府，结伴来给老太太请安。
众人团团行过礼，依次坐下。
陆芳意最是没心没肺的，绘声绘色道：“今儿可不得了，咱们回来的时候，途径永宁巷，五妹妹的马车在半路上坏了，幸好燕王府的世子爷路过，帮咱们修好了车辙，这才没叫五妹妹腿走回来。”
今日去的是交好的张尚书家，家中三姑娘归宁，众姐妹前去叙旧。
“怎么回事？出门前车马都是检查过的，怎么好端端会坏了车辙？人呢？不碍事吧？”五太太夏氏关切道。
五姑娘陆春云含笑摇摇头：“虚惊一场，并没有大碍。”
三太太蹙眉：“可是大街上坏了车辙，侯府千金抛头露面，叫人看到了，要传闲话的！”
陆芳意喝了一口玫瑰露，抢声说：
“没有没有！五妹妹才要下车，世子爷就驱马过来了，问明缘由，便叫五妹妹坐回车里，隔着帘子说话。车夫说是车辙整根断了，修是修不好的，幸亏世子爷的长随骑马，去就近的地方找来一根车辙换上，这才耽误了一阵儿，要不是咱们早就回来了。”
夏氏没多想：“这就好，没事就好，幸亏遇到世子爷，古道心肠，改日可要好好道谢。”
老太太的目光从五姑娘的脸上慢慢扫过，见她神色坦然，不动如山，暗自叹了一口气。
几次三番都是她在挑事，这次出门，那么多姑娘，偏偏又是她的车辙坏了，老太太但愿是自己多想。
“那可不见得，”老太太慢慢出声道：“就算世子爷侠义，但他是皇亲贵胄，身份使然，哪有随意帮人的。大概见是我们侯府的车马，知道你们都是映柔的姐妹，这才施以援手。”
老太太话音一落，座中一静。
陆芳意都察觉到不寻常，慢慢喝玫瑰露，不再出声。
还是陆映柔含笑道：“祖母这话说得不对，世子爷古道热肠、侠义肝胆，到您嘴里，倒成了有意为之。依我看，不论是他认识侯府还是出于本心，只要帮了我们，都该道谢的。”
说着话，她又取下今日发间戴的葡萄紫缠枝莲花纹簪子，递到柳琼玉手边：
“妹妹今日和我穿一样的藕色，样式像，花纹也像，席上几位姑娘都问，你是不是我的亲妹妹。我哪有福气做你的亲姐姐，只是你戴的这枚红玉跟衣裳不衬。你之前夸过好几次，说我戴的这枚葡萄紫的好看，现下送给你，正好老太太、太太们都在，你戴上，给她们瞧瞧。”
一直坐坐在人后的柳琼玉，连忙站起身，窘的脸色发红，泪光盈盈：
“……姐姐，姐姐……我、我不是诚心要和你穿一色衣裳，也不是跟你要东西，你这样……叫我无地自容了。”
说着泪光莹然，几乎要哭出来。
陆映柔往日最是温雅，不与人争执，今日做出这番举动，委实让人意外。
老太太尚不知道内情，在座的几位姑娘，早就掩着帕子幸灾乐祸了。
“该！学人精！叫你天天装可怜！”三姑娘陆芳意小声道。
四姑娘却是老实人，如实说：
“一次两次还能说偶然，怎么次次都要跟别人一样？今日跟二姐姐一样穿藕色，上回和三妹妹一样穿粉色，上上回，又跟着我穿杏色，单是衣裳颜色一样也就算了，怎么纹样、荷包，就连宫绦配色都是差不多的！”
三姑娘陆芳意成日话多，芝麻大的事情都要和冯氏讲，所以冯氏也有耳闻，心中有数，低头掩了掩嘴边的笑意，才说：
“既然是二丫头给你的，姑娘就收下吧，一枚簪子而已，你不必要这么激动的就要哭。”
柳琼玉更是手足无措，脸色由红转白：“三太太……我没有。”
陆映柔上前把那枚葡萄紫莲花纹的簪子戴在她发间，温声道：
“妹妹常在老太太跟前服侍，一应用度和我们无异。偶然缺个短个什么，不好跟长辈们说的，只管来找我，只是不必去外头说，一来解不了困境，二来叫人家说我们侯府不会待客，最要紧的，是对妹妹名声也有碍，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柳琼玉只觉得这几句话，像是耳刮子扇在脸上一般，火辣辣作痛。
她长了张嘴，百口莫辩。
眼风扫过老太太打量的目光，忽然心口一跳，眼泪似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滚落：
“我原是小地方来的，百般感念老太太恩德，给我一个容身之地。老太太怜惜我，允我跟着姐姐们出门，我生怕行差踏错，给侯府丢脸，便处处学着姐姐们的衣裳穿搭，行止规矩。姐姐们是名门闺秀，我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自知云泥之别，绝对不是有意要和姐姐们一争高下。”
“二姐姐今日说我眼红你的首饰……我是万万没有这个心的，我家里不富裕，眼界小，没见过什么好东西，见着姐姐的首饰漂亮，真心夸赞，并不是想据为己有。姐姐若是不喜欢，我下回不说了！”
她哭的眼睛都肿起来：“这些，是我小家子气，姐姐们要怪要罚我都认。可要说我去外头说嘴，我就是死也不能认的，老太太待我恩重如山，我要是有一点坏心思，就叫我不得好死！老太太若不信我……我、我只能，一死证明清白！”
她说着，飞快的朝陆映柔身后的柱子上撞去。
陆映柔离得最近，却着实被吓了一跳，并没反应过来。
还是五太太贴身服侍的仆妇眼疾手快，跃出来挡了一下，柳琼玉撞到了旁边的兰花架子上。
嘭——！
花架子连同一盆养了多年的君子兰，被撞翻。
碎瓷和泥土洒了一地。
柳琼玉也应声倒地。
众人惊得合不拢嘴，老太太慌的连忙叫人：“快、快……把人扶起来……去请郎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