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小重山
“快拆开。”老太太原本由玲珑服侍着脱了大衣裳,一听这话,立马坐回榻上。
惠嬷嬷拆了信递过去,玲珑忙拿来西洋镜给她,举灯凑近。
老太太读完,眼泪顿时流了下来:“我那七姐姐,去了。”
王家是大族,兄弟姐妹十二个,她是年纪最小的,有个一母同胞的七姐,感情最深,嫁在扬州大族,半生难见。
原先上个月还通信,说是等她做寿,这位七姐要亲自来的,没想到这才几天,就突发恶疾去了。
老太太受了这个打击,几乎坐立不住,惠嬷嬷忙叫:“去传大夫。”
老太太挣扎着挥了挥手:“不妨事,夜深人静的,不要兴师动众,扶我进去躺一躺,再把我往日吃的药丸拿来吃一颗。”
自有丫鬟去取,于是屋子里忙做一团。
众人伺候她去里间歇下来,一刻不敢离人。
玲珑和惠嬷嬷合计想了想,说:“还是让人去告诉大爷和二太太吧。老太太再怕诸人担心,也该有个主事的人知道。”
只是老太太跟前不能离人,又一气送出去三个,除了几个屋子伺候的,外头的粗使丫头,叫去传话也不放心。
玲珑好容易挑了一个伶俐丫头,叫她去二太太院子里,还特意叮嘱道:“万别声张,也别叫旁人知道。”见那丫头点头,才让她去了。
云屏见状,知道不好再待,于是收拾好笔墨纸砚,便准备辞出去。
谁知玲珑扭头见她,忽然道:“倒把你给忘了。老太太素日夸你机灵,今日正好央你帮个忙。”
云屏忙说不敢:“姐姐但请吩咐就是。”
“我这里一时走不开,老太太这样,还是得请大爷来才好,旁人去我不放心,请你替我跑趟腿。”
云屏心头无端一跳:“按说夜里掌灯时分,我这样的,不该乱走。万一遇到管事婆子,我怎么说?”
“不碍事,”玲珑早有准备:“你就说:老太太叫你把画的衣裳样子送给大爷看看,要是大爷也喜欢,明儿就送去叫针线房做呢。”
话已至此,云屏不再推脱,拿着画纸,提了风灯便去了。
前院的外书房。
武陵侯陆延山把黑檀木的书桌拍得山响:“狂悖!放肆!你真当自己是天王老子,没人管的了你!眼里还有没有一点王法!”
陆洵不动如山,并不反驳。
武陵侯越发生气:“你知不知道,最近朝中多人联名弹劾,说你嚣张跋扈,目无法纪。细数你往日领兵严苛,滥用职权,害得二十来人无端丧命!”
陆洵展袍,在他下首的圈椅坐下:“那二十人玩忽职守,当值看管粮草大营,却偷跑出去,我罚他们每人三十军杖,有什么错?”
“你没错?你明知道那是地冻天寒,滴水成冰的冬夜,打完还把人关在帐中不闻不问,导致这几人惨死。你还说你没错,人命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值钱?!”
陆洵眼眸深沉:“北境严寒,大军被困山坳多日,几乎弹尽粮绝,所有人都命悬一线,他们看管的粮草,是援军到来前五万大军所有的口粮,正是因为人命关天,我才觉得罚的太轻!”
“你!”陆延山是儒士,是文臣,比起领兵打仗,他们往日更在乎的,是口舌是非,是声望名誉。
他气的火冒三丈:“你简直是不可理喻,如此跋扈,一意孤行,我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见他仍旧沉默,他彻底被激怒:“刚回京就不安生,朝中狂悖遭人弹劾,私下又在传你品行不端,不光置外室,还带回京来。对!就连府里也不安生,老太太宠着你,纵着你,给你塞通房,你也来者不拒!”
“简直是色令智昏,我侯府积年的名声迟早要叫你连累!”
听着他一连串的指责,陆洵紧绷的面上,终于有了一点松动。
他沉声道:“现在怕我连累侯府,当初你执意要娶平妻之时,怎么没想过,对侯府名声有碍。”
“混账!”
旧事重提,陆延山又羞又怒,气愤之下,抓起桌上端砚朝他砸去。
他没有躲。
战场上冲锋陷阵,刀枪剑戟都能毫发无伤的云麾将军,生生受下。
左肩挨了重重一下,砚里残余的墨水淋漓洒了一身。
陆延山也愣住了。
陆洵却站起身,看都不再看他一眼,扬长而去。
书房里一片狼藉,同父子两的关系一样纷乱,陆延山颓然坐倒在圈椅里,心乱如麻。
陆洵沉着脸走进“小重山”,房中的众人纷纷上前迎,被他全都骂走了。
玳玳也是极会看眼色的,知道他此时不好惹,抱着小狐狸一溜烟躲远,才不来触霉头。
单是“小重山”就有三进院子,四处都是人,尤其起居的院子里,老太太塞了那么多通房丫头,有时候夜里睡觉,陆洵都会突然惊醒,总觉得帐子外头有人影憧憧。
他心中厌烦,只能在前面的书房里待着,也不点灯,叫侍从拿了酒,自斟自饮的喝个痛快。
因为他回来发作一通,也没人敢在身边伺候,除了一个刚留头的小厮在前院看门,偌大的院子里悄无声息。
云屏进门,只见除了檐下三三两两的风灯,四处屋子里都是黑洞洞的,一时不知往哪走。
那小厮怕挨骂,远远朝着书房指了指:“大爷在里面,你自己去吧。”
云屏提着风灯跨上回廊,摸索着找到书房门口,提声叫人:“奴婢是老太太院子里的,有要紧事回禀大爷。”
等了几息,并没人应答。
她定了定神,提步迈上台阶。
门扇半开,她在外面探头张望,黑漆漆的一片,恍惚听见一点动静。
于是她壮着胆子进门,一手举着牛皮风灯提在胸前,照着声音寻过去。
整面墙的书柜,悬着一张弓,一头坠着长长的穗子,像是什么动物的尾巴。
地上一张长桌,桌椅板凳歪七扭八,脚边零星散落几个坛子,云屏凝神一看,是被打翻的酒坛子。
随即闻到一阵浓烈的酒气,她还没来得及分辨,只觉得背上汗毛倒竖,来人悄无声息站在她的身后。
“谁让你进来的?”他沉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