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议论出身
初八这日,陆映柔办宴。
除了府里的这些姑娘,还请了二太太娘家表侄女董蓬仪、太子太傅的孙女宋意婵,并几位世家交好的闺秀。
宴席设在新修园子里的一处暖阁,暖阁外种的各色树木郁郁葱葱,山茶、牡丹、芍药争相盛放。
尤其是芍药花圃,连绵百米一大片,与寻常大红大紫不同,反而是以粉色、羊脂白为主,各个开得硕大一朵,迎风摇动。
诸人赏玩一阵,不知道谁起了话头,说要请陆映柔作画一幅。
她百般推辞:“诸位姐妹才思敏捷,我这点雕虫小技,岂可班门弄斧。”
见众人不应,她只好道:“不如这样,我们每人做一幅来,或是两人相和,一个作画,一人配诗,到时候咱们用画纸糊了风筝,看谁的风筝飞的高远。”
这一行人当中,自有不擅画作诗词的,生怕落了下风。她以放风筝玩笑为乐,轻轻带过,也不必评出第一第二,自然是皆大欢喜。
可就算如此,依然有人不满,娇声笑道:“既然是大家都来画,必要评出个高低来才好,不然白忙活一场又有什么趣儿呢。”
说话的正是吏部尚书的独女江采薇,往日便肯争强好胜,偏她父亲位高权重,在闺阁中的拥趸也多,她一出声,徐氏姑娘立马跟着应和:
“江姐姐说的没错,省得传出去了,外人不知道,还说我们连卖珠子的都比不过。”
此言一出,众人不约而同的看向冯绮兰,还有人掩唇轻笑。
只见她愣了一下,随即“腾”地涨红脸,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
陆映柔见状,上前来:“徐妹妹此话差矣,我们姐妹在一处玩耍,其中情状外人又怎会知晓。至于你说卖珠子,说的是冯妹妹家里吗?”
姑娘家拌嘴,最擅长指桑骂槐,似是而非,她大喇喇的问出来,自然没人承认。
陆映柔走到冯绮兰身边,轻轻在她的肩上一按:
“我们在座的,只有冯妹妹外祖家里是经商的,卖的是珠宝首饰,金银器具。‘冯记金铺’是全天下都响当当的名号,咱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循着前朝‘士农工商’的老想法,殊不知外头早已经是天翻地覆。就连如今圣上都说过‘商贾之道,利国利民’,如今就连宫中的许多御用之物,也是出自冯记。冯妹妹外祖能凭手艺创出这样的基业,实在令人佩服。”
所以,就算是商户出身,也根本不用妄自菲薄。
冯绮兰只觉得眼眶发红,心中激荡:“听姐姐此言,令我茅塞顿开。宝石珠子不稀奇,各家都有,外祖靠的是匠金的手艺才名声远扬。”
她笑了下,朝徐氏道:“这位妹妹下回可别说错了,我不是卖珠子的出身,我是金匠的后人。”
徐氏被这一番话说红了脸,扭过脸去看芍药,不再做声。
一直靠坐在栏杆边的五姑娘陆春云挥着宫扇,闲闲道:
“说这么多有什么用,不论是卖珠子还是手工匠,该作诗来作诗,该画画来画画,要是胸无点墨,照样不会。”
本来平息的风波,经她一语,又燎起火星。
她生的长眉细眼,和同为胞姐的陆雪云长得丝毫不像,性格也是大相径庭,陆雪云圆脸大眼睛,往日沉默寡言,偏偏她言辞锋利,很是尖锐。
陆映柔微微蹙眉,刚要出声。
陆芳意浑然不觉,扬声道:“哎呀呀,快些吧,一会儿起风就放不成风筝了。你们别瞧我画不好,我做风筝可是一流。”
这么一打岔,总算把这事情绕开。
坐在远处的宋意婵一时默不作声,只是眼光流转,把刚才的事情尽收眼底。
等到小丫鬟铺纸磨墨,她才站起身,闲闲理着腰间的宫绦:“我不擅画,此情此景倒有一首打油诗,哪位妹妹不嫌弃,和我同做一幅吧。”
她细高个子,人生的端方,穿着藕荷色的绣云纹直袖春衫,腰间系着粉青色嵌玉宫绦,云鬓低挽,戴一枚丁香色缠枝金步摇,气质沉静娴雅,是个能与陆映柔一较高下的美人,一双美眸含笑,只是神情淡淡的,显得温和又疏离。
她话音落地,只见董蓬仪笑语盈然:“早就听说姐姐的才情,若是姐姐不嫌弃,就请提在我的画上吧。”
“好呀。”她欣然允下,等董蓬仪画就,笔走龙蛇,提笔在宣纸上洋洋洒洒写下:
霞明玉映芍药红,芳姿绰约寻芳踪,
喧风清露今相遇,更胜彤云香意浓。
疏枝横陈揽春风,暗藏玄机各不同,
群芳斗艳珠光锦,拨去轻纱见真容。
众人凑在桌前看。
陆春云慢慢念完,脸上浮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好诗。好一句‘拨去轻纱见真容’,当真是妙极,宋姐姐好文采,果然名不虚传。”
宋意蝉笑意不减,搁下笔道:“我是抛砖引玉,等诸位妹妹的大作。”
这首诗里的嘲讽意味大盛,众人心思各异,哪有心思再写,纷纷胡乱画了几笔,便叫丫鬟取来竹篾、鱼线,糊好风筝去园中放。
陆芳意玩的最开心,带着丫鬟穿梭在花丛里:“高一点,再放高一点。”
其余众人,象征性的牵着线,看着各色的风筝或高或低的飞在天上。
碧空如洗,微风和畅。
陆映柔趁着众人都没注意,来到宋意蝉身边:“妹妹最近好久没来了,我们老太太时常念叨你呢。”
宋意蝉转着手中团扇,微微一笑:
“前些日子,跟着祖父去了蜀中一趟,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此中真意,我如今才算领会到。”
所以才会有这样浓烈的讥讽?陆映柔含笑道:“看来妹妹此行收获良多。”
宋意蝉转脸过来,认真看着她道:
“的确很有收获,我去看过名山大川,看过人生百态,才知道整日困于后宅这一方天地,活得太过狭隘。陆姐姐,我们生为女子,也不要只囿于眼前,每日应付着鸡毛蒜皮,我们也可以走出去,过我们想要的生活。”
“走去哪里?”陆映柔轻声问她:“什么样又是想要的生活?当下对女子的约束是在家从夫,出嫁从夫。若是在家做姑娘时,能孝顺父母,辅佐幼弟。出嫁后相夫教子,同丈夫相敬如宾,管好内宅,岂不也是美满。”
“可你甘心吗?”宋意蝉的眼中如有星光跳动:“从落地开始,就被安排好的人生,前半生为家族,后半生为夫家,我们自己呢,为什么做不了自己的主?”
陆映柔望着远处的春风轻轻抚动,成片的芍药如波涛徐徐荡漾。
她说:“如果我的一生,可以为家族、为夫家带来好处,那我甘愿奉献,这是我的使命,也是我的选择。”
宋意蝉沉默良久,才轻声道:“不行,我做不到。”
和她们这里的凝重气氛不同,陆芳意欢快的跑到花圃尽头,她眼尖,看到远处的一行人,远远的招手叫:
“大哥哥、筠哥哥,你们快来看我的风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