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桃之夭夭
云屏去了针线房，正好和芙蓉分在一个屋子里住。
芙蓉也刚养好伤，见云屏撩起袖子擦药油，还把自己用剩的祛疤膏拿给她：“咱们两个真是同病相怜。”
芙蓉后来被放出来，隐约猜到内情，但是她素来胆小，也不多问，拿着赏银缩头缩脑的回来继续当差。
她见云屏来了，只觉得好像有了主心骨，一点也没有多想。
芙蓉长得清秀，性格内向，穿着半旧的春衫，坐在窗底下绣花。
云屏心里愧疚，知道她是被自己连累，更是过意不去，掏出自己画的玉簪花样子，和买的几捆丝线：“往后咱们在一处，也好相互照应。我知道你喜欢这个玉簪花，这几个样子给你绣帕子，还有这两捆线，是我托香画给我带的，用来绣花蕊正好。”
芙蓉推脱不过，只好接下来：“这么多线用不完，那我也给你绣几条帕子。”
因为府里要换的东西太多，针线房的人日夜忙个不停。
云屏刚来几天，就被催着画了好几十张各色花样子。
原先也有画花样的丫鬟，两人看着云屏的眼神充满不善：“喏，你是老太太点名送来的，这些全是老太太要的东西，都归你了。”
云屏粗略一看清单，大到床帐窗幔，小到荷包手绢，林林总总要有几十样：“这些都是？”
其中一个叫采青的丫鬟，翻个白眼冷笑：“老太太器重你，连月例都比咱们多十钱，可不得多干些活才能报答老太太的恩情。”
几人凑过去说话，根本不再理会她。
幸好都是些线描的画样子，画起来也不算难，只是东西繁多，每个都不好重复，画起来才费神。
“原先老太太屋子也用不了这么多东西，这是赶上贵妃省亲，老太太做寿，府里的园子翻新，请了好些亲眷姑娘来小住，到时候老太太免不了要赏人，这才要做好些东西。”芙蓉端着晚饭过来：“别忙了，先吃点东西吧。”
云屏放下笔，揉揉僵硬的后脖颈：“难怪，我说怎么要做这么多荷包。”
把画好的稿纸叠起来，桌上腾出空，芙蓉和她并头在窗下吃着馒头：“已经做了一批荷包和椅搭了，听说三太太娘家的表姑娘明儿就到了。”
云屏慢慢掰着馒头吃，笑着问：“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芙蓉不好意思的笑：“我跟那些姐姐们在一处做针线，成日听她们磨闲牙，自然什么都知道了。”
云屏失笑，果然也就是她这样闷声不响，两耳不闻窗外事，才什么都不知道。
没过几日，她刚画完老太太的鞋袜样子，芸豆就来找她：“姐姐不忙吧？二姑娘请你去呢。”
云屏放下画笔，跟着去了，路上芸豆朝着道喜：“姐姐终于不用在厨房当差了，照我们姑娘的话说，叫……大材小用了。”
云屏叫她说的笑起来：“可不敢当。赶明儿闲下来，给你多画几个花样子，你喜欢什么？”
“蝴蝶，还有云雀。”芸豆年纪小，欢快道。
四月人间芳菲时，满府里绿意盎然，春花灿烂。
顺着石子小径，两边杨柳吐翠，桃李争妍，伴着春光明媚，人在其中穿行，脚步都变得轻快。
两人刚转过小径，忽然见三太太冯氏一行人遥遥过来，云屏忙停下脚步避在一旁。
可惜来不及了，冯氏已经到了跟前，她身边的大丫鬟叫彩绒，上前道：“见了我们太太躲什么，怎么不知道行礼！”
云屏忙跪下道：“奴婢不敢躲，原是这路太窄，怕冲撞了太太，特意往旁边让了让。”
“算你识趣儿。”彩绒狠狠瞪她。
凝晖堂里的事情传出来，别人尤可，冯氏却在背地里咬碎银牙：“……这是二房那个诚心给我穿小鞋呢！凭她什么东西，见天送去老虔婆跟前显眼，那老虔婆也是可恨的，大张旗鼓把人弄去针线房，这不是明摆着打我的脸吗！”
“太太低声些！”彩绒劝道：“太太别跟她们一般计较，老太太再偏心，明面上也得一碗水端平了。太太不为别的，为着咱们三姑娘和四爷，也得再忍忍。”
“是，三丫头和潮儿都到了说亲的年纪。你们老爷连油瓶倒了都不扶，我是指望不上他的，我得把她哄好了，这两个孩子才能有个好前程。”
冯氏闭上眼，暗恨自己所嫁非人，三老爷陆永昌文不成武不就，借着祖荫，混个中书省的右司郎中五品闲官，成日里游手好闲，早年冯氏还督促他多上进，如今到了这个年纪，简直是相看两厌，半月也不说一句话。
冯氏如今的全部希望都在儿女身上，盼着儿子高中，娶个高门大户的姑娘，还盼着闺女借着侯府的名声嫁入高门，那样她才能扬眉吐气，一雪前耻。
老太太把云屏拨去针线房这点小事儿，顶多一时气愤，在她心里其实掀不起波澜。
今日要不是彩绒看见跟她说，她才懒得停下步子，跟一个小丫头废话。
她居高临下瞥了一眼：“看不出来，你还挺会钻营的，一时不见，就攀上老太太这根高枝了。”
云屏低眉顺眼，不知道怎么接话，只觉得头皮发紧，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幸好冯氏见她鹌鹑模样，心里气顺了些，转而说道：“都说你画的花样子鲜亮，连老太太也喜欢，明儿给我也画几幅。”
云屏暗松了一口气，轻声问：“是，不知道太太想要什么样子的。”
冯氏道：“听说你给二丫头画玉兰，给老太太画十二花神，以花喻人，你瞧三姑娘适合什么？”
云屏心头一凛，如实道：“奴婢没有见过三姑娘，但是太太既然发问，奴婢就斗胆说了，还请太太恕罪。”
她磕了头，见冯氏默许，才道：“外人眼里，侯府正如春日盛放的锦绣花园，进宫的大姑娘自然是雍容的牡丹芍药，国色天香；二姑娘人如玉兰，幽静典雅；三姑娘如桃花，正值花季灼灼盛放，宜家宜室；四姑娘和五姑娘如灿烂的石榴花，如意吉祥，繁荣多福；六姑娘如九月的桂子，芳香怡人，悠然自得；七姑娘人虽小，应当是如山茶般无邪可爱，高洁纯真。”
她侃侃而谈，令周围人都刮目相看，尤其是冯氏，她听见说三姑娘如桃花，已经是正中下怀，颇为满意，却还要问她：“你为什么就认为三姑娘如桃花？”
云屏微笑道：“奴婢听过一句话‘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用来形容三姑娘，最恰当不过。”
冯氏听后大为满意：“好，就照你说的，画一套桃花的衣裳手绢样子来。”
她施施然去了，云屏见她走远，才敢站起来。
一旁的芸豆早就听傻了：“这些话，你怎么敢说的？也不怕说错了被罚！”
云屏掸掸膝盖的浮灰，微微一笑：“我猜的，三姑娘正值妙龄，三太太肯定盼着她嫁个好人家。”
“那其他人呢？”芸豆追问。
云屏想了想，捂嘴一笑：“你猜。”
芸豆笑着接话说：“肯定也是猜的呗，捡着好听的说，谁不喜欢好听话。”
云屏笑着夸她聪明，两人穿过月亮门，渐渐走远。
其实是她那天听芙蓉说起府中趣事，跟着留意问了几句，暗暗记在心里，有了大概了解。
她大胆发言，其实是投其所好：说四姑娘五姑娘是双生，因为两人的生母郑姨娘一直夸口谁娶了她们都是好生养的吉相；六姑娘人淡如菊，虽然是庶出也不自苦，往日待人接物，别有一股自持的清高气度；形容七姑娘是茶花，全是因为五太太喜欢，往日做的针线也多是山茶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