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二花神
厨房后院的倒座房里,靠墙的一张榻,云屏趴在枕头上,半天没能动弹。
杜婆子不知从哪弄来一些药膏,给她后背的伤口止了血,可伤口仍是疼,一跳一跳的,从后背、胳膊一路扯到头疼。
她昏昏沉沉的睡了一觉。
再醒过来,天色已暗,杜婆子端着一碗汤过来:“正好醒了,吃点东西再睡。”
她过来扶着云屏坐起来,云屏心里一酸,眼泪又落下来:“……妈妈,多谢你。”
“行了。”杜婆子别过脸:“你是我带出来的人,我还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人打死。”
她端过瓷碗塞到云屏手里:“快喝,我亲自熬的黑鱼汤,凉掉了腥气。”
吃黑鱼伤口好得快,云屏不推脱,三两下喝完鱼汤。
杜婆子收拾碗碟:“你睡吧,过会我再给你上药。”
“妈妈,”云屏拉住她的袖子,艰难的翻身跪在床上,朝着杜婆子端端正正磕个头:“我知道错了,我想离开厨房另谋出路,不该瞒着您,您真心待我,是我鼠目寸光,防着别人也防着您。您骂我吧,只求您别再生我气了。”
杜婆子本来就是个面冷心软的人,叫她一说,心软下来:“你是不该瞒着我,我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能跟你争抢不成?你心里有成算,我高兴还来不及。”
云屏羞愧难当:“是,妈妈你说的是。”
杜婆子叹一口气:“我不知道你拜的哪路神仙,可你今天挨这顿打,怎么也不见人来关心一句,想来是不靠谱的。”
云屏正张口结舌,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嘴。忽然门帘子掀起,一人手里端着药盒子走进来。
穿着暗粉色直领对襟春衫,月白色长裙,腰上系着堆绣香囊,竟然是二太太身边,有过一面之缘的雪青。
雪青一见屋里情形,笑着打趣道:“哟,这是唱的哪出啊。”
她笑盈盈的走进来,云屏欲起身行礼,被她在肩上轻轻一按:“快躺着吧。身上还疼不疼?这是上好的金疮药,太太听说你挨了打,特意嘱咐我送来的。”
不光是杜婆子,云屏自己都吓了一跳,:“二太太?她也知道我被打了。”
雪青放下药盒,矮身在床沿坐下:“下晌午那时候,太太正好遣小丫鬟来找你,撞见你挨打,那丫鬟岁数小,吓得一溜烟儿就回去了。太太知道了,便使我拿药送来给你。”
云屏欠身道谢:“多谢太太,多谢姐姐。不知道太太找我,是有什么事儿?”
雪青说:“老太太寿辰快到了,她老人家想绣一套应景的桌屏摆放,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花样子,太太知道你有这个手艺,就想请你给老太太画一幅呢。”
“当不起姐姐请,能为太太分忧,是我的荣幸。”云屏自然喜不自胜:“只是得烦请姐姐回去说一声,我右胳膊有伤拿不了画笔,怕是要等两天。”
“这个容易,”雪青宽慰她:“原本也不是急着要,你好好养伤,五天后我派人来取。”
五天后,凝晖堂的暖阁里。
老太太翻着呈上来的厚厚一摞花样子:“这些什么松啊柏啊,虽然是好意头,可惜看多了也没意思。”
她挥挥手,让丫鬟把花样子都收拾走。
“这些都是三太太送来的,”贴身伺候的惠嬷嬷道:“三太太料理下人规矩也算不错,您又让她管针线房和府里下人衣料采买这些。这些花样子想必也是她千挑万选出来的,您好歹挑一副出来,成全她的脸面也好。”
老太太拾起手边的云头佛珠慢慢捻:“这些年老二当家,她一直眼热,可惜她眼皮子太浅,自私算计,撑不起侯府门庭,也当不了辅佐贤能。今年大事多,我是怕再不给她甜头,她要跟着捣乱,才睁只眼睛闭着眼睛弄些油水甜头给她。”
惠嬷嬷伺候她多年,知道老太太心里的打算,只能劝道:“总归大面子上过得去,一家人风平浪静的就好。”
老太太倚着大迎枕,望向外间桌上博山炉里的青烟:“光齐总算要回来了,待他娶亲,各归各位,就什么都名正言顺了。”
原来她的心里,把一切厚望都寄托在未来嫡孙媳妇的身上,陆洵做为侯府长子,又是世袭的世子爷,早年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是太子太傅宋康明的孙女—宋意婵。
宋意婵从小由太傅亲自教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蕙质兰心,两家常往来,很得陆老太太的欢心,虽然还没过明路,两家却是心照不宣的,要不是陆洵跟他父亲赌气离京,两人早就该成婚了。
老太太想到这里,不由重重叹了一口气。
“二太太来了。”
惠嬷嬷刚要劝,就听见外间的小丫鬟通传,二太太进得门来,笑盈盈朝老太太行礼:“园子里花儿开的正好,母亲怎么没出去走走。”
老太太坐起身子:“我都这把老骨头了,懒怠动弹。你今儿忙完了?”
“是,自从有了三弟妹和五弟妹帮衬,每日轻省多了。”二太太总是一副笑脸圆融的样子:“听说您想要绣座屏,我这里寻到一副花样子,特意拿来给您瞧瞧。”
雪青捧着花样子递到老太太跟前,她闲闲看了两眼,却忽然来了兴致。
“梅花、杏花、桃花、牡丹……这是十二花神?”
“正是,”二太太笑道:“母亲你再仔细看,这上头画的可不止是花,譬如梅花,是宗庙中的祭祀器具,她在梅花树下画了燃烧的香炉、蝴蝶;还有荷花,不光画了少女摘花,还有稚子捧莲,请老人先尝,都是些讲孝道的意思。”
老太太是琅琊王氏的后人,也是饱读诗书,才情出众。细看这一叠花样子,见到此中玄机,连连点头:“不错,不错。难为你竟有这样的巧思。”
二太太掩唇笑道:“母亲你太抬举我了,我整日忙着府中柴米,哪有这样奇巧的心思。”
老太太也笑了:“这倒是实话。我猜猜,这样独具匠心的东西,八成是二丫头才能想出来。”
二太太越发笑的合不拢嘴:“二丫头忙着给您和贵妃娘娘画贺礼,空有这个孝心,没有功夫做呢。不瞒您说,这是府里一个擅画的丫鬟做的。”
这东西画的实在好,别具一格又意趣横生,老太太越发疑惑了:“府里竟有这样的人才?我怎么没听说过。”
二太太笑吟吟道:“别说您不知道,就连我也险些不知道。这丫头叫云屏,是上个月刚进府的,人由三弟妹调理,想是进府时候并不知道她有这样的好手艺,分配去厨上当差了。还是上回无意间我见到她给映柔画的玉兰花样子,才多问了几句,前儿听说您想要个座屏,便叫她画来试试,不曾想她竟有这样的才情。”
老太太听了,略一思索:“听你说的这样好,她在厨上当差是屈才,不如调她去针线房,家里一应的帐子椅搭都要换,叫她多画些新奇喜庆的样式出来。”
二太太粲然一笑:“您老的意思我明白。可这人,却不好由我支配,说好丫鬟小厮都由她管,我再越俎代庖,只怕三弟妹脸上挂不住。”
老太太斜睨她一眼,指着她笑道:“你啊,偏是个猴精的,诚心推我出来做恶人呢。也罢,惠嬷嬷……”
她扬声叫人来:“你去,就说我的令,把人调去针线房,单画我要的花样子,涨一涨月钱,权当是她座屏画的好,给她的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