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彩电
童阳第一次决定要好好学习是在第一次期末考成绩单下来之后。
他大童覃三岁。那年童覃上一年级，他上四年级。期末考他们给李秀勤拿回来了两张成绩单，一张倒数第一，一张倒数第三。
气得李秀勤连吃一星期降压药。
偏偏杨清俞那小子火上浇油，也不知道怎么就考了个全班三名，高兴的他奶奶给他煮了好几天荷包蛋，还拿着奖状来跟李秀勤显摆。
李秀勤黑着脸应了两声就把人撵走了。
童阳基础成绩摆在那里，两年没上学，连字都认不全，跟别说做题了。
可童覃不一样，李秀勤拿出了弹灰的鸡毛掸子，追着童覃满院子跑，童覃一边喊救命一边往童阳身后躲。
“你别跑，你看我不收拾你！还有小阳，你好歹蒙蒙，也不至于考个个位数吧！气死我了，你们俩把卷子拿出来，一道一道的订正。”
童阳童覃搬了俩板凳，把吃饭桌子抬出来，在小院里趴着改。
童覃还好，几乎都是粗心马虎做错的题，那些题拎出来重新看一遍就知道哪错了，李秀勤揪着他耳朵满脸恨铁不成钢。
童阳比较难解决，试卷上的题被老师挨个打叉，指出来他也不会，是真不会。
人家老师都找李秀勤好几回了，说不行就让他蹲班。
李秀勤觉得这么大的孩子，蹲班多伤自尊啊。何况都是小学题目，这有啥跟不上的。她反正也没什么事，干脆就教，连着童覃一块教。
于是不知道从哪天起，就天天放学给俩人开小灶。
童阳起初不知道上学为了什么，以前在李老头村里上学，人家让他去，他就去了，起码在学校上课不用受李老头的气。后来跟着黄大勇，黄大勇教他偷东西，也没说上学。
上学似乎就是很多孩子往那里一坐，听老师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警察抓小偷，警察以六米每秒的速度追，小偷以五米每秒的速度跑，两人一开始隔着十米，问警察几秒能把小偷抓住。
……
为什么会有这么傻的问题？
难道要一开始量出10米，有人在他们中间做裁判。喊：预备，跑！然后警察才开始追，小偷才开始跑吗？
还有为什么小偷一定跑的比警察慢呢？他们跑累了怎么办？
语文课背古诗，会背古诗有人给你钱？
……诸如此类。
童阳对老师讲的课没兴趣，他上课坐在后排摆弄黄大勇给他买的手刺，用手刺尖把课桌上的漆划开，刻了个“童”字。然后又从大到小，刻了三个手牵手的小人儿。
李秀勤让他好好学习。
李秀勤那天把他和童覃叫到东屋，东屋有尊小小的佛像，用红布帘盖着。李秀勤点了三根香，插在佛像前的小香炉里。
她让童阳童覃跪在两边，开始祷告。
大概是一些保平安的话，还有希望童阳童覃两个孩子能有出息，好好学习，将来对社会有贡献。
童阳之前没接触过神佛，神佛……神通广大，沟通活人与亡灵。在神佛面前说过什么话，就好像把灵魂都交出去了，不能反悔。
他郑重地看着李秀勤，又偷看了一眼童覃，童覃朝他眯眼笑。
小小的佛像像是承载他秘密的树洞，他双手合十，虔诚的低下头。
他对神说：
“感谢您，我的神。”
“我和他们一起祭拜您，我们算一家人了吗？”
“您知道盛盛过得好吗？”
“请您保佑我……我想和他们做一家人。”
“保佑奶奶健康长寿。”
“保佑童覃平安快乐。”
“希望盛盛也能快乐……请您帮我转告他，我现在很好，不要担心我。”
“再次感谢您。”
“您虔诚的信徒——童阳。”
李秀勤在神的面前许了愿，童阳不敢忤逆神的旨意，他开始好好学习。
白天在课堂认真听老师讲课，晚上跟着李秀勤用功。
他从二十以内加减法开始学，从童覃语文课本的词语盘点开始一个词一个词的记。他头脑快，学东西也快，能联系实际又能很快举一反三。
李秀勤给他借了邻居孩子的小学课本，一年级到四年级都集齐了，看着方便，他一本一本的攻克。
-
杨清俞他爸在城里给他捎回来辆脚踏车，蓝白色的，车前面的斜梁上还包着泡沫膜，杨清俞舍不得拆，推着车子来找童覃玩。
童覃看了两眼又跑回来了：“你去找别人玩吧，我跟我哥都得学习。”
“去去去，出去玩一会儿，别学了。”李秀勤拿着擀面杖开始轰人，“天天学也不是个好啊，早晚把眼看瞎了，学一会儿玩一会儿。不能不学，也不能光学，得出去换换脑子。”
童覃和童阳被撵出门，李秀勤又喊：“玩一会儿记得回来吃饭啊。”
杨清俞他爸爸给他买的是儿童脚踏车，车后轮还带着俩可拆卸的小轱辘，小轱辘装上也不怕摔跤，直接骑就行。
杨清俞神气十足的坐上车座，一蹬踏板，车就走。
童覃看的眼都亮了，他问杨清俞：“我也想骑，你给我试试吧？”
杨清俞大方的让出他的爱车：“你骑一圈，但是不能把这个膜蹭掉了。”童覃一口答应，他骑着车从巷口到巷尾，又从巷尾骑回来，杨清俞和童阳就跟着车跑。
童覃说：“我哥也想骑。”
童阳：“……”
杨清俞跟唐伢子那帮人不对付，和童覃关系倒是不错，连带着童阳都成了自己人，他大方道：“那一人一圈。”
“好。”
李秀勤家住在巷子中段，和杨清俞家斜对门。他们在巷子里骑车疯跑，时不时有人隔着院墙骂：“去上广场那边玩去！在巷子里野什么野？”
童阳在心里想，大白天的，还不许有点人声了？
事儿最多的是巷尾的那个女人。
这片属于老城区，是被开发商落下的城市周边建筑。巷子老人多，大多是爷爷奶奶带孙子孙女。小年轻们都往外地跑，家里顶多留个女人照顾公婆，女人渐渐也跟周围的环境融成一片了。
但巷尾的那个女人不是。
听说是结了婚，嫁给这边的一个男人了。但男人爹娘死得早，她没公婆，也没孩子。她男人好像是办什么机构，一个月俩月跑业务，不着家。她深居简出，渐渐养出一身躁脾气，偶尔出门都是浓妆艳抹。
童阳隔着黑漆大门都能察觉出她炸起了一身毛，于是带着童覃和杨清俞别去玩儿去了。
杨清俞他爸爸有能耐，这次除了给杨清俞买了个脚踏车，还弄回来了个大彩电。
30寸的大彩电，带俩立式大音箱，还能插上话筒唱哈喽ok。彩电下面赠了个同色系的电视柜，枪灰色的，还装了vcd，多稀罕！
街坊邻居纳闷，又不娶媳妇又没生娃，买什么电视？
杨清俞他爸爸说俩老人在家给带孩子不容易，现在发展好一点的城市都流行这个，户户都有。索性就买了一个回来，让老人高兴高兴。
童阳在他家看了个葫芦兄弟的光盘，看得连饭点都忘了。直到李秀勤来喊，才一步三回头的往家走。
李秀勤炖的鱼。
临近年关，要买的鱼、肉都预备好了。家里就他们祖孙仨，李秀勤索性也不省了，该吃就吃。
“吃完饭去给你爸你妈磕头。”李秀勤对童覃说。
“哦。”
童覃的父母是在年关的时候没的，这成了李秀勤心里一道迈不过去的坎儿。
本来高高兴兴准备回家过年的，跟人家拼的车，可谁也不知道司机喝了酒。人看着没事，一上路就出事了。连人带车翻到河里，一个也没活下来。
饭桌上气氛挺闷。
童阳一口一口吃着鱼，童覃也不说话。李秀勤吃了两口说烧心，索性撂了筷子。
童阳等童覃吃完把剩菜用小篮子盖好，跑到厨房下了碗软面，面条咸淡适口，还卧了个鸡蛋，他给李秀勤端过去。
李秀勤正擦眼泪，见他进来忙抹了把脸：“怎么了小阳？”
童阳把热腾腾的面条放在李秀勤手里：“肉吃了烧心吃点淡的，多少得吃点。”
李秀勤接过碗筷，热气熏的她眼眶子又开始发酸，好不容易停下的泪水又跟卸了闸一样：“哎呦，你说说……这老太婆了，还跟个小孩儿一样。”
-
童阳在李秀勤家过得第一个新年并不愉快。
那是年初五，因为有“破五”的习俗，从早上开始就有人放炮。年轻人们都在春节的尾声里准备最后的狂欢，吃饭喝酒，打牌，走亲访友，小孩子们刚领了压岁钱，穿着新衣服在小卖部进进出出。买小炮仗，买气球，买跳跳糖……
童阳去了电子城。
家电那块很大一部分都是销售彩电的，他打听了一下，像杨清俞他爸爸买的那种带了音响、底座、vcd以及卡拉ok功能的大彩电起码要4000，童阳暗暗咂舌。
他手里还有点钱。黄大勇一开始被抓是因为□□，警察没有深究，家里钱就理所应当进了童阳的口袋。黄大勇存不住钱，只有几百块，加上走的时候黄大勇亲戚打发给他几百，童阳手里也有一千来块钱了。
一千来块钱，童阳盘算着怎么也得买个彩电，现在有了彩电谁还看黑白的呀？
好点的彩电要1500起步，他能买的起的要么是不管修，要么就是杂牌子。
童阳逛了一圈，相中了个打完折1599的，好说歹说人家也不降价，又看他是个小孩，差点叫保卫处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