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打架
李秀勤给童阳拾了不少衣服,都是以前童覃他爸爸穿的,小孩子个头蹿得快,她又拾了点宽大的,让他留着长个之后穿。
然后带着童阳去了最近的公立小学。
那时候网络技术还不发达,查的不严。童阳拿着黄大勇家的那个户口本就进去了,后来直到他小学毕业上初中,人家才跟他说,收养人入狱,收养关系早就作废了。
不过这都是后话。
李秀琴把他们送到公立小学,用一辆老二八载着,童覃坐在前面大梁上,童阳坐在后车座上。
就像一场梦。从那天开始,童阳和以前流浪的生活彻底划了条界限,清晰的分隔开来。李秀勤送给他一身新衣服,送他进课堂。
低年级的放学时间早,每天放学的时候,童覃都趴在他们教室门口的台阶上等他。他把童覃送回家,李秀勤就留他吃饭,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他就在人家住下了。
那时的童阳不知道,后来回想起,他才恍惚间觉得那时他才真的活过来,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
童覃和李秀勤把他从深渊拉上来,将他的人生安排到铺满阳光的正轨上,他磕磕绊绊的流浪生活终于告一段落。他从李老头家逃走,逃到这个陌生的地方,碰上了这么一户人家。
他怯生生的管这个小老太太叫奶奶,又被这个长得像盛盛的小屁孩一遍一遍叫哥。这和他之前所有的预想都不一样,漂泊无根的日子一下就到了头。
童阳曾在无数个忽然惊醒的夜晚重复确认,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的这场梦,还能做多久?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然后求生般搂住童覃,试图溺死在这场梦里。
“哥哥。”
“哥哥。”
“哥…”
童阳再一次回过头,童覃可怜巴巴的看着他,脸上红一块黑一块。
童覃:“哥,你再去把唐伢子他们揍一顿吧,他们老欺负我。”
“你就不能少管点闲事?”
童阳算是知道小屁孩为什么老被人摁在地上揍了。什么事他都得插一脚。
杨清俞的皮球被抢了,他得管,杨清俞被人笑话穿的土,他也管,加上他和杨清俞俩人都没爹没娘,小孩子家家不懂事,什么都能作为帮派划分的理由。
杨清俞其实有爹有娘,就是爹娘长期在外地。童覃是真的没爹没娘,他爸妈前几年出车祸死了,李秀勤一个人带他,祖孙俩就靠政府救济金过日子,紧巴巴的也凑合。
童覃心大,好了伤疤忘了疼,才被打了没几天就又想给杨清俞出风头了。加上自己新找了个哥哥,他哥沉着脸又高又酷还会玩刀,可把童覃牛坏了,逢人就吹,结果唐伢子看不惯,又把他揍了一顿。
童阳帮他打过几次架,每次都是吓唬吓唬就走。小屁孩们一看他不动手,也没谁当回事。
“哥哥哥哥哥……”童覃抱着童阳胳膊晃,鼻子下面淌着两道稀鼻涕,滑溜溜冒出头,又被他吸了回去。
童阳觉得和一群小孩子打架幼稚,拎着童覃就往家走。
“你干嘛你干嘛?唐伢子他们在那边。”童覃忙把人往后拽。
童阳:“要打自己打去,打不过还好管闲事。”
“你怎么还帮他们说话?”童覃心里委屈,眼泪刷刷往下掉,“你是我哥,又不是唐伢子他哥,我都让人欺负了你也不管。”
“不管。”
“那我不叫你哥了,你别回我们家,我让我奶奶把你……啊哥,你干嘛!”
童覃边哭边嚷嚷,衣领子忽然就被童阳揪住了,他噙着泪花吓得直抽抽,那是童阳第一次跟他动手。
童覃生平头一回被那种眼神盯着。和奶奶生气时追着他骂不一样,和唐伢子打架的时候也不一样。童阳的眼神恐怖阴鸷,带着戾气,不用说话就已经把他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他哥总是看上去很酷,为什么和别人不一样了。
他们或许本就不是一样的人……他从未在他的世界看到过这样的眼睛,冰冷的,机械的,眼睛漆黑无光却像是一把沉默的尖刀,单用眼神就能把人的心脏剜烂。
童阳拧着眉头放开他,又蹲下身仔细把他的外衣抻平,问:“唐伢子在哪?”
童覃想,他是不是生气了?生气了为什么不骂他不打他呢?
童覃吓懵了,又不敢违抗,只好哭着往那个方向指。他下意识想要拽住童阳,但他又害怕,只好一路小跑跟上。
他看见童阳扯着唐伢子进了条偏僻巷子,又把他叫过去。
童阳问:“他打你哪儿了?”
“打了多少下,怎么打的?”
“问你话呢。”
“你不说那我看着打了。”
童阳知道打什么地方疼又看不出来,知道什么地方好下手,什么地方不容易出危险。他像是在制作一件艺术品,将李老头以前在他身上留下的疼熟捻又冷静的粘贴过来,他听不见唐伢子的求饶声。
直到童覃哭叫着拽他胳膊:“哥,哥,别打了,够了……”
童覃使劲把他的手扒开,挤进他怀里,鼻涕眼泪都蹭在他身上,止不住的哇哇大哭。
唐伢子被打懵了,也吓傻了。半天才回过神,跌跌撞撞跑了。
童阳觉得憋闷。
阴天,空气又湿又闷,像是在憋一场雨,却又迟迟不肯下。远处滚了几声闷雷,他抱起童覃,轻轻拍他的背安抚道:“唐伢子没事儿,回家吗?”
“嗯。”童覃搂紧童阳的脖子,又在他肩膀上蹭了把眼泪。
小孩的心思简单纯粹,童阳懒得琢磨。结果当天晚上童覃就赖在他床上不肯走了,李秀勤怎么叫也不动弹,又想着迟早得分房睡,干脆就又抱了床被子随他去了。
童覃乖乖盖好被子,对着李秀勤各种保证,等李秀勤把门一关,就踢开被子往童阳被窝里挤。
“你不是说不闹腾嘛!”童阳把被子一扯,兜头蒙在童覃头上挠他痒痒。
童覃被被子裹着左踢右蹬掀不掉,笑得喘不上气,只好求饶。
童阳把被子松开,他马上就扑了过来,趴在童阳身上,光着脚丫往童阳脸上蹬,一边蹬还一边笑。
门忽然打开,李秀勤“啪”的把灯按亮:“我就说你没个正经,怎么还踹人家脸呢?”
童覃僵在原地,愣愣从童阳身上爬下来。
“奶奶我们闹着玩儿,我刚刚挠他……”童阳生硬的坐起身,忽然被童覃抱住了。
童覃:“不闹了。”
童阳:“??”
李秀勤:“……”
童覃大眼睛可怜巴巴看着李秀勤,像是人家要把他手里的什么宝贝抢走一样,李秀勤被他气笑了,又给俩人关上灯,走前还不忘叮嘱童阳,再闹就叫她来揍他。
童覃树袋熊一样挂童阳身上,搂着他脖子小声说:“哥。”
“嗯?”
“你今天是不是生气了?”
童阳一愣,揉揉他的小头发。
童覃:“哥……对不起。”
客厅灯还没关,光亮透过门上方的气窗照进来,映在童覃眼睛里,乌亮乌亮的。
童阳心忽然一阵柔软,他闭上眼睛,听到自己平缓有序的呼吸与心跳声。
他嘴唇动了动,发出一阵模糊的哝咕。
对不起什么呀?童阳在心里说,你也没说错什么。
不高兴了就让奶奶别收留他了,反正养他又不是他们的义务。谁都嫌弃他,像是个无所谓的野草,四处漂泊,一无是处,讨人厌烦。
但他在心里不愿意听童覃说那样的话。心里有个野蛮小人儿在跳脚:童覃说的都是错的。他怎么能说出不要他,不叫他哥哥这种话呢?童覃应该道歉,他最好再也不要说这种话了。
童阳把怀里的小孩抱紧,他听见自己很自私地说:“没关系小覃。”
我接受你的道歉。
天终于肯下雨,那天晚上雨叽里呱啦像是往下倒一样,闷雷一声一声翻滚,夹着闪电,几乎要把天劈出一道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