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带我回家
小年夜当晚，尚卓卓一直陪着秦雨待到他大姨（也就是车婉的亲姐）赶来为止，医生说车婉的手术非常成功，在icu观察三天左右就可以转普通病房了，这对秦雨、车婉姐姐和尚卓卓来说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俩小孩和家属总算可以把绷着的神经放松下来。
几天后，又是一顿热热闹闹的团圆饭。
“卓卓，过年了还回来的这么晚？你爷爷奶奶都想你了！小家伙，有了新手机就忘了你二叔了！今年的压岁钱还想不想要了？”
按照习俗，除夕夜大家齐聚一堂。
为了不耽误大年初一走亲戚，尚勇和刘佳美紧赶慢赶终于在大年三十晚上赶了回来。而且为了弥补女儿，他们给尚卓卓带了一大堆礼物，刘佳美还给尚卓卓新换了一个名牌最新款手机，价值七千多，尚卓卓在沙发上鼓捣了半天，没整明白具体操作，就听见她二叔跟二婶在餐桌前调侃她。
“新手机算什么？二叔永远都是我亲二叔，咱叔侄俩可是有实在血缘关系的！二婶你说是不是？他可抵不了赖！”
“是的呀，尚谦，你有完没完？快给卓卓红包！别逗她了，她要是哭了，你自己哄！”
“二婶！我才不会随便哭了！”尚卓卓抗议！
二婶笑道:“是啦，我们卓卓成大姑娘了，再也不会哭鼻子了！”
“二婶，我真的已经长！大！了！”
终于，在一派欢乐祥和的氛围中，电视机里春晚直播也将近尾声。零点左右响起《难忘今宵》的美妙旋律，在李谷一奶奶的带领下，大家齐唱，今年过年的仪式感总算完成，大家纷纷入座开始吃新年第一顿饭。
“二叔，我姐呢？她今年夺旦来啊？”
“二号来，二号回娘家嘛。”
“行啊，二叔，这么快就升级了，你喜欢外孙子还是外孙女啊？”
“都行，男女都好，我都喜欢，生个外孙女更好！像你一样多可爱！”
“切，你刚刚不还和二婶嫌我哭烦人嘛？现在说这话晚了！要是我姐生了个皮猴子，那有你和我二婶受的。”
尚卓卓逗得她二叔哈哈大笑，她二婶也乐得不行，笑的直捂肚子，姐姐出嫁后，二叔二婶因为工作缘故没法陪堂姐到堂姐工作的城市定居，算算时间，至少还得再等个五年左右，等二叔二婶退休了，到时候一家人就可以享受天伦之乐了。
“卓卓，你的qq一直在响啊，快去电脑上看一下，是不是你同学给你拜年了。”
“哦。”尚卓卓放下筷子，临走还不忘捏一下小表姑的手。
尚卓卓的小表姑比她还小九岁，尚卓卓叫她悠着点，别自己一个人把那盘大虾全造完了，最少也得给她留几只。
尚卓卓点开qq消息栏，里面确实有很多同学给她发过来的祝福短信，不过大多数都是群发，不用走心，只需复制粘贴。尚卓卓挨个回复，祝福的话千篇一律，看起来好像很应付，但祝福的心绝对真诚。
卓:“雪儿，这年过得怎么样啊？亲戚走的是不是很崩溃？”
雪:“简直了，我都快阵亡了，除夕就有亲戚来！初一我得死外头，我真不知道这些七大姑八大姨家是不是孩子不够多，怎么都逮着我不放啊？全特么跑过来问我成绩，这年夜饭吃的我快烦死了！！！”
尚卓卓非常理解沈小雪，曾经她也是这样过来的。
大概三年前吧，上初中的时候，她期末考试没考好，在饭店被一群不熟的亲戚围着奚落，说她没出息给她父母丢人了，当时她气就上来了，直接把筷子一丢站起身来跟他们理论，临走还把菜给摔了，那天她本想忍一时风平浪静，可奈何亲戚们一点眼力介都没有，吃个饭不住嘴，叨叨个没完，尤其是那句“我们说你都是为你好！”，简直把尚卓卓给恶心到家了，不发火还真不把她当人看！
卓:“大过年的别说什么死不死的，呸呸呸，多不吉利啊！要不你找个借口开溜吧，反正你气都气饱了。”
雪:“大姐，你以为我不想吗？还不是我妈，拉着人讲保险，一讲就是小半天，我能拦吗？要是耽误了我妈挣钱，那我的吃喝拉撒谁管呢？”
卓:“你爸管呢！”
雪:“得了吧，不指望他老人家，那点私房钱够买什么的？连个包子都得从流浪狗嘴里抢出来！”
卓:“嚯，够惨的！”
尚卓卓和沈小雪在线上聊了会儿，今天爷爷奶奶也在，她们没开视频通话，很快沈小雪就下线了，她妈妈还得带她走下一家，继续推销保险，尚卓卓失去了能显摆她新衣服的大好时机，嘟着个小嘴守在电脑桌前继续寻找目标，她还没聊够呢！
卓:“夜雨，新年快乐。”
夜雨的头像是灰的，他还没上线，过年了，作为一名有班上的成年人，处境肯定和她不一样。
雨:“同乐同乐，代我向你家人问过你好。”
卓:“哇塞，你在啊？放心一定把话带到。”
雨:“嗯嗯，好了我得下了，亲戚家的小孩要玩我电脑，7456，先不跟你聊了，晚上上号等你，886。”
卓:“886。”
无聊，又走一个！
尚卓卓闲到发慌，她开始自娱自乐，在群里转发祝福接龙。虽然她自己也觉得浪费时间，压根就没人看，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网络祝福成了过年的一种“习俗”，对于见不着面的朋友来说，还是值得一发的，有这个心意就成。
等发的差不多了，尚卓卓打开邮箱给陈安发了封祝福邮件，她不会写长篇大论的情话，只会用最简短最朴实的语句来表达她对陈安的思念，她明白陈安明白，她懂陈安也懂。
尚卓卓关了电脑，拔下电来，以防小表姑偷玩游戏，这么小的孩子沉迷电脑容易葬眼。尚卓卓给秦雨打去电话，祝福他和车婉身体健康，新年快乐，秦雨说车婉今天可以自主呼吸了，早上八点医生来给她撤掉了呼吸机。
尚卓卓为车婉高兴，也为秦雨高兴，等车婉转入普通病房了，她再去看她，在icu里限制太多，也不方便，到时候去医院给他们带点什么新年礼物好呢？
秦雨好说，尚卓卓想把她收藏的新年限定款的奶糖给秦雨一盒，至于车婉嘛，尚卓卓记得车老师爬泰山时一直想要一个兔子工艺品，车婉属兔，当时价格没谈拢所以车婉没买。
不过车老师不知道，尚卓卓趁晚上买饭的时候悄悄地转悠回去买下了兔子工艺品，但那天回去后天太冷没掏口袋就忘给了，也许是天意吧，当新年礼物送给车婉正好给她一个惊喜，说不定车老师见了一高兴身体也好了，毕竟是从泰山买的，寓意好！
尚卓卓对着兔子真诚许愿:希望车老师的身体早日恢复健康。
别的不说，至少车老师的教学是很牛的，她值得拥有一个好身体，继续站在三尺讲台上发光发热，听说许愿往往需要交换，为此，尚卓卓愿意为她许下的愿望付出任何代价。
大年初四，车婉成功转入普通病房。
秦雨和护工连轴照顾了车婉一个礼拜，好在终于能歇歇了。期间，尚卓卓没少跑医院给秦雨他们送饭，有时也会给车婉倒个尿盆。搞笑的是，刘佳美知道后还吃醋了，她跟尚勇抱怨，亲闺女都没这么伺候过她！
“妈，你跟车老师比什么啊？这又不是你夸人家的时候了。”
“我那次阑尾炎住院，怎么没见你给我端茶递水倒尿盆？”
“瞎说，怎么没倒过？你伤口不能碰水还是我给你擦的身子，我还给你削苹果了呢！你看你都忘了，哎呦，什么记性！亲娘俩你还跟我明算账，哼。”
尚卓卓很不满，她好的一面她妈竟然全忘干净了。
“行了行了，干点活就得要工钱！我不给你换手机了吗？撅着个嘴干嘛？难看死了，再说你车老师不是有护工吗？不用你给人献殷勤，现在什么阶段了都？一点数也没有！还考不考大学了？好好读书才是正经事！医院那边你少去，影响不好。”
刘佳美前段时间一直陪着尚勇在外面应酬做生意，导致她完全不了解尚卓卓这段时间的行踪，要不是刘佳美同事在医院撞见了尚卓卓，到现在她都不知道呢！
“哪影响不好了？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刘佳美瞪她一眼，尚卓卓蔫了，小嘴嘀咕着“知道了知道了，以后少去。”
“行了，到此为止吧，你快去做卷子，把手机给我，等写完还你。”
尚卓卓乖乖把手机上交，她现在还是用的旧的，刘佳美说要等尚卓卓高考完了才能把新的给她使。
“人为什么要考试啊？命苦的娃啊！”
“哼，你还命苦？别不知道好歹了！你是没见人家山区里的孩子，那才叫一个苦呢！湖南台不是有个节目专门把不听话不知足的孩子送去山区变形？我看应该给你报名，让你进大山跟着去变变形才对！”
“别老妈，我错了，我现在就去做试卷，做五套！”
“嗯，这还差不多。”
尚卓卓从沙发上跳起来，往房间跑的时候太激动磕着脚指甲盖了，“哎呦！疼死我了，啊啊，疼死了！”
过年走亲戚，为了好看，她穿了一段时间的增高鞋，鞋子里面还塞了俩内增高鞋垫，所以穿起来很挤脚，再加上尚卓卓剪指甲时每次都好把指甲剪得很枯，长此以往，大拇指得上了甲沟炎，疼的她不行。
“哎呦……啧——像话吗？尚卓卓！你干什么能成啊？等我不忙了带你去修脚店，把你甲沟炎给剪了。”
尚卓卓忍着泪花，关门，她不敢上锁，刘佳美不让。
正巧这时候，一个电话进来了。
“喂？”
“卓卓，在哪呢？”
“家。”
“我妈今天能说话了，你要不要来看看她？不过就是说的不清楚，含含糊糊的！”
秦雨这股高兴劲儿隔着电话都传到了她这边。
“真的啊？太好了太好了，那个我，我今天有事不过去了，等下次吧。”
“啊？你有什么事啊！”
“没，就是撞着脚了，挺疼的，下次我再去，我一定去。”
“严重吗？不能走了？”
“不是不是，就是撞着甲沟炎的那个大拇指了，哎算了，不跟你说了，再说我妈不愿意了，挂了，改天见。”
“嗯，早点好啊，我今天还去超市买了点菠萝呢，你不来可惜了……”
“冬天还吃菠萝，不怕凉啊？”
“我妈想吃的，我用温水给她烫了烫，她说你上次就是这么喂的她。”
“嗯……那我看情况吧，能去尽量去。先不说，没话费了，我挂了。”
“好，我们等你来哦。”
尚卓卓把门打开，客厅没人，电视也关了，她妈早进卧室了。尚卓卓活动了一下脚趾，不怎么疼了，要不偷偷溜出去看一眼车婉吧？反正很快就回来了。
走之前，尚卓卓悄悄打开刘佳美卧室门，她妈妈睡午觉呢，一般这一觉没两小时醒不来，尚卓卓小心翼翼屏住呼吸，蹑手蹑脚走到客厅去拿钥匙，她试图将关门声降到最低。顺利下楼后，她骑上停在楼下面的电动车，不到十分钟，安全抵达医院停车场。
普通病房里，尚卓卓来的不凑巧，秦雨刚走，护工出去拿药了，只剩下车婉孤零零躺在病床上。
相比前两次尚卓卓来看车婉，这次车老师的脸色好看了不少，最起码脸上有点颜色，看上去不那么惨白了。
“车老师？”
没有回应，车婉睡着了。
尚卓卓把唇膏放在车婉床柜子上，这是她看车婉嘴唇爆皮特地给车婉带的。
人活着为什么要受这么大罪呢？尚卓卓心里一片茫然，她是那样恐惧，不明白何为活着的宿命。
尚卓卓以悲苦的神情注视着车婉，因为手术，车婉的头发全部被剃光，曾经自尊心强到可怕的车老师，醒来是否可以接受她现在的模样？
人在疾病生死面前是多么微不足道，车婉这一病，让尚卓卓明白了人情凉薄是世间常态，凡事不要太较真，说不定老天还能给一条活路。
“别看，我现在都变丑了。”
“哪有，车老师你一点都不丑。”
车婉不能摇头，她说话声音很小，几乎都是气音，整个人也使不上什么力气，她欲哭无泪，觉得自己现在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车老师你干嘛？别这样好吗？”
尚卓卓双眼通红，喉头哽咽着，她用怜悯声音继续说道:“车老师，咱别这样，好不容易活下来了，不要用白被子捂住脸，这样不吉利……”
车婉没说话，尚卓卓怕她闷坏，伸手想把车婉蒙在脸上的被子掀开。
“我想回家……”
“什么？”
尚卓卓没听清，她俯身将耳朵凑到车婉嘴边。
车婉哭着，唇角颤抖用力发声，贴着尚卓卓耳朵说道:“……带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