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7章 罪与赎罪
夏大雨到医生那里了解情况。
“非常不好，情况反反复复。多处重伤，还伤到了脊髓，下半身已经不能动弹。你们家属是要特别注意了。”医生说。
“最严重的后果是什么？”夏大雨问。
“一呢，市里医疗条件有限；二是伤势过重，撞得不轻呢；三呢，老人上了年纪，身体状况本来就差。像今天这种状况，我怀疑会不会是回光返照。”医生说。
回到病房，夏大雨见老人精神果然不差。老人向他要了一个苹果，还喝了一大杯麦乳精。
“今天，你来了。好，好。我想和你说一个事。不和你说，怕是再没人听我说了。今天不说，怕是要永远烂在肚里了。”
老人努力想坐起身来。
夏大雨上前扶了一把，在他背后垫了一个枕头。
老人又要了一支烟，缓缓吸了一口，这才说道：
“这事埋在我心头都二十多年了，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抬不起头来做人。
“我年轻时候不是个好人，游手好闲，好吃懒做，是个不成器的混混。成天就知道赌，赌输了就去偷，去抢。一晃到了四十多岁，还是光杆司令一条。哎，有谁愿意跟这样一个混混过日子呢！
“后来，终于有一个寡妇肯跟我一起过了。当然，也不咋样的，和我一样，歪瓜配裂枣。她要求我必须改了以前的坏毛病，还要挣上个2000块钱才应了我。
“那年头，2000块钱是个什么概念？我一无手艺，二没体子，哪里去找啊。可是，又实在不甘心呢。怎么办呢？这时邻村的一个混混给我介绍了一单生意。
“就是让我拐几个孩子来卖。我犹豫了好久，都没有答应。我虽不是什么好人，但这事也太伤天害理了。邻村的混混就不断说服我、打击我。
“他讥笑我，活了大半辈子，暖被窝的人都没一个，连荤腥都没沾过，女人的怀都没钻过。这个邻村的混混原先也是和我一样，房上无片瓦，吃了上顿没下顿。
“可是过了一两年，他却盖起了新房，还娶了一个年轻漂亮的老婆。也不知他的钱从哪里来。原来他干的就是这事。我最终被说动了，答应只干一次，一次就收手。
“我不敢在家乡附近干，这也太缺德了。我借了那个混混的几百块钱，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个叫忙镇的地方。观察了好多天，觉得再不动手就失去勇气了。
“那天，在一户人家门口，看见一个大约两岁多的小女孩独自玩耍，看看周围没有人，我就起了歹念。上前给了她一颗糖，看她吃下去，抱着她就跑了。那颗糖里，我放了药。
“那真是一个漂亮的小女孩。我想呀，要是我有这样一个女儿，那该有多好呀。我一路哄着小女孩，实在不行就给她糖吃，来到了闲城，混混在这里等我。
“那一路个心惊胆战啊。我总算知道了一个坏人做坏事也不是件简单的事情。我在心头都恨死自己了，骂自己没良心，骂自己不是人。你说，我还是个人吗？简直猪狗不如。
“后来，我把小女孩放在了孤儿院的门口，留了一张纸条，再也不敢回头看。一来是，那小女孩好像生病了，我有些害怕；二来，内心里确实是扛不住了。
“那时我有些后悔了。这是人干的事吗？我觉得比杀了自己还难受。我决定不干了，一辈子打光棍也不干了。实在干不下去了。我又不敢把她送回去，怕她家里人撕了我。
“就，就把她扔在孤儿院门口了。想着会有人管她，便有些放轻松了。又想着她家里不知怎么着急，孩子见不着父母亲，我心里又不好受了。
“那回以后，我再没干过坏事，但也断了结婚的念头。就一边打打零工，收收破烂什么的，胡乱过着。这回被车撞了，我谁也不抱怨，我觉得这就是我的命，报应来了。
“我这一生罪孽深重，死了其实更好，不怪谁的……”说到这里，老人又向夏大雨讨了一支烟。
夏大雨给老人点了烟，听他继续说下去。
“我对不起那个小女孩，对不起她的父母家人。我不是个人，我猪狗不如！从那以后，我算是死了一半。另一半活着，我想做点儿好事，减轻一点罪孽。
“我经常到孤儿院去，看得到她有吃有穿，心里有些好受了。我挣到一点点钱，就捐给了孤儿院，其实是捐给她的。可是，多少都不够啊。
“一个人，犯了罪，是怎么也赎不回来的。一生一世都赎不回来啊。我想去自首来着，但我怕他们打我，就一直一直都没敢去。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夏大雨想，他其实已经在自己的监牢里关了自己一生了。这罪孽深重的人！可怜的人！
“那个孤儿院是不是在彩云路？叫‘爱心之家’？”夏大雨问。
心里隐隐觉得，一个人的身世之谜很快就要揭开了。
“是的。带他们的是一个姓姜的中年妇女。我去得多了，孩子们都认得我，他们还叫我‘叶爸爸’。对了，我姓叶。小女孩的姓随着姜阿姨，名字是我取的，我取了一个‘艳艳’。”
听到这里，夏大雨差点惊叫了起来，看着眼前这位老人，心里说不出的感受。恨？恨不起来。敬？更无从敬起。
把他从床上拉起来，狠狠地揍他一顿？他都已经这样了。
把他送到公安局？
“我有两个事，要麻烦你。”老人说。
“嗯。您说。”夏大雨道。
“一是我这里有一张存折，有七万多一点。你把存折送到孤儿院，就说是给艳艳的嫁妆钱。二呢，我想，我想，给110打一个电话，让他们过来把我抓起来。早就应该抓起来了。把我杀了都不抵罪啊。”
老人的脸上现出了痛苦之色，皱纹抖动着，泪不住地淌了下来。
病房里一片寂静。谁都没有再说话。
空气里弥散着香烟燃尽的焦味。
“这里，还有一样东西，你交给艳艳。我拐她的时候就有的。”过了许久，老人艰难地从怀里摸出一件东西，放到夏大雨手心里。
是一只小小的玉蝉。做工很精细，翠绿得几近透明。
说完这句话，老人向后靠去，缓缓闭上了眼睛，好像睡了过去。
夏大雨默默地坐了一会儿，站起身走出了病房。
他拿出手机，翻出江艳艳的号码，拨了出去。
这个老人和她的身世有着很大的关系。
或许，从老人口里还会问出一些线索，能够让她找到亲生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