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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6章 意义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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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习生牛牛的稿子很快做好了,也不复杂。

    夏大雨看过,给出评价——

    总体不错,基本达到发表水平,离获奖还有一定差距,希望继续努力,争取做得更好。

    用的是本报流行的混搭体语言。处于正经与不正经之间,是黑色幽默与冷笑话的杂交。

    有时像发表重要讲话,有时像在念稿子,带点儿官腔,又有些新闻调调,还混有一些老土的东西。

    这是因为记者这行,常年混迹于社会各层,行走在官场边缘所致。

    下笔时戴着镣铐跳舞,不能尽情发挥;出口则难受限制,自然能够成章。

    “大雨老师,有你的充分肯定,这就够了。不过,我建议稿子还是别发了吧?”牛牛说。

    “为什么?”夏大雨有些意外。

    “这个稿子有硬伤。我没有采访到司机本人和他的妻子。这就必然导致了一个重要新闻要素的缺失。而这恰恰是读者所渴望知道的。”

    夏大雨不由得看看眼前这位实习生,听他继续说下去。

    “我无法采访他们,实在下不了手。听说他们一直在吵,我看这个家怕是要散了。这个时候发这样一篇稿子,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情呀。”牛牛说。

    “是啊,这是在他们伤口上撒盐。可是,我们是媒体,明天同城的媒体都会有报道,我们不能没有声音。”夏大雨说。

    “提交”或“取消”?手中的鼠标在两个键之间滑来滑去。

    “老师,如果现在有一个人在你面前杀人,我们作为记者该怎么办?躲开?抢下刀?还是报警?还是举起相机?”牛牛问。

    夏大雨松开鼠标。这个问题把他问倒了。

    这是新闻界一直争论不休的一个话题,涉及到了职业道德和伦理的更深层面。

    “我不知道这个稿子的意义所在。作为一个称职的记者,我应该最大限度地去挖掘事实,报道真相。可是,我首先是一个人,有情感的人。”牛牛说。

    高人啊!本报藏龙卧虎,却不知高人近在眼前啊。

    夏大雨不禁对这个后生刮目相看了起来。

    “所以,我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正如万能的上帝为不能够创造出一块连自己都搬不动的石头而苦恼。”牛牛说。

    夏大雨拿过鼠标,在“取消”键上轻轻地点了一下:“好了,下班吧。”

    “老师……”牛牛欲言又止。

    “怎么?还有事。”夏大雨问。

    “我想,今天是我实习的最后一天。”牛牛说。

    “哦。要走?报社不是想把你留下来培养吗?”

    “是的。我不想待了。以后,我也不会再涉入媒体圈。”

    夏大雨有些为这个实习生惋惜。

    听说他根底还是很不错的,特别是文字感觉好,有悟性。

    “这一阵的采访录音、笔记、照片我发到你的邮箱里了。由你处理吧。再见。”牛牛轻快地走了。

    夏大雨一个人又待了一阵。

    是啊,有多少价值,意义何在呢?

    我真的适合记者这个行当吗?

    难道就一直这样空耗下去?

    他不禁有些怀疑来了。

    一张一张翻看着牛牛留下来的照片。

    夏大雨不禁“啊”地叫了一声。

    最后一个文件夹里放的是,牛牛最后一个采访的素材。

    其中一张照片正是那个被车撞了的老人。老人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怎么会是他呢!

    夏大雨一下子在记忆里找到了他。

    几个画面像电影中的镜头闪回。

    招聘启事。

    报纸包成的小包。

    十几块零钱,半块吃剩的面饼。

    市中心的天桥。

    对!就是他!那个拾荒的老人!

    在他最落魄最绝望的时候,给了他希望和勇气的老人!

    像父亲一样满脸皱纹,面对生活不无狡黠却并未失去善良的老人!

    他给的那半块面饼早就被虫子蛀空了。而那张报纸,至今还一直被夏大雨小心地珍藏着。

    正是这张报纸上的一则招聘启事,让他的人生命运峰回路转,起死回生。

    它是一份沉甸甸的礼物,承载着严寒的世间尚存的脉脉温情。

    夏大雨“发达”后,曾多次来到天桥上,却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个老人。

    他消失在了人海里。

    再一次获得老人的消息,让夏大雨心潮澎湃,激动不已,坐卧不安。

    一定要去看一看他!报恩也好,还愿也罢,一定要去!

    想到这里,他“忽”一下站起身来,匆匆安排了剩下的几个采访,驱车来到了市人民医院。

    在门口的花店里,他买了一大束鲜花,一大个果篮,又在附近的取款机上提了一些现金。

    在值班护士那里,夏大雨问到了老人所在的病房。

    护士告诉他,老人的情况很不好,肇事者至今没有露面,只委托交警支队的人交了住院治疗的费用,也不见有家属来探望他。

    肇事者碾死了自己的孩子,自己家里说不定是个什么情况呢!没有露面似乎也是说得过去的。

    可是,家属呢?他的家属为什么不来探望他呢?

    夏大雨深吸一口气,推开了病房的门。

    老人醒着,正瞪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没有看到夏大雨进来。

    “大叔,您还记得我吗?我看您来了。”夏大雨把鲜花、果篮放下,上前握住了老人的手。

    老人眼睛转了几转,摇了摇头,显然是没有认出来。

    夏大雨把详细缘由说了一遍。老人说了一句:“哦。我记不太清楚了。”

    “大叔,谢谢你。”夏大雨深深地鞠了一躬,真诚地说。

    “哎,孩子,不值得谢的。比起我这一生造下的孽呀,实在算不得什么的。”老人说。

    “罪孽?”夏大雨感到奇怪。

    “孩子,你不应该来看我。我是一个不值得看的人。”老人说。

    夏大雨不知道该怎么接,转移话题道:“大叔,您家里人呢?他们出去了吗?”

    “大叔没有家人啊。到现在也是一个人。这次怕是出不了医院了。”老人说着,一颗浑浊的泪从爬满皱纹的脸上流了下来。

    倒是个可怜的人哪!夏大雨心里想。

    “我一直没有成家。因为我觉得我不配,不配成家,甚至不配做一个人。”老人说。

    夏大雨有些吃惊,不知他何出此言。

    “谢谢你。终于有一个人来看我了,我很高兴,也满足了。”老人说,勉强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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