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8章 花与手铐
“你所拨打的号码无人接听。”
夏大雨给江艳艳打电话,连拨了几个都是这样。
不死心,继续打。还是没接。
她在哪里?在干什么?
会不会跟其他男人在一起?
恋爱的人都是极为敏感的。
疑神疑鬼,或者说是第六感吧。
顿时心生不安。
他火速离开医院,直奔樱花坞。
“笃笃笃,笃笃笃……”用力敲门。
门开了。不是很快。是过了一会儿。
开门的是江艳艳。
“为什么不接电话?”夏大雨质问。
“下午开会,电话静音,刚在洗澡。”江艳艳的回答无懈可击。
她头发湿漉漉的,确实是刚洗过澡。
夏大雨在屋子里转了几圈。
屋里也不像藏人的样子。
在桌旁坐了下来,打开电脑,收取邮件。
“你认识这个人吗?”夏大雨指着屏幕上的照片问。
屏幕上是那个拾荒老人。
“当然认识。我们在孤儿院里都叫他叶爸爸。他可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了。”江艳艳说。
“世界上最好的人?”夏大雨喃喃道,带着反问语气。
“是呀。从我五六岁时开始,就经常在孤儿院里见到他。每次来,他会给我们带一些小玩具,或是一些好吃的东西。”江艳艳说。
“哦。是吗?”
“姜阿姨还说,我们吃饭的桌子、睡觉被子也是他给买的。我们老喜欢听他讲故事哩。
“在我心里,他就是我的父亲。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没见过父母亲。他也特别喜欢我。
“你知道吗?他自己用钱很节省,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辛辛苦苦挣了几个钱,就想到了孤儿院里的我们。
“他一生都没有结婚。姜阿姨想让他收养我,可是他没有同意,他说害怕委屈了我,不能带给我幸福。
“我毕业了,工作了,几次想认他为义父,把他接过来养老,他坚决不答应。后来我生气了,他就搬了家,我都找不到他了。
“我到报社的第一篇稿子,写的就是他。写他二十多年如一日,给孤儿院的苦孩子带来爱和温暖。你说,在物欲横流的今天,这样的好人还多吗?”
看着江艳艳一脸的幸福状,夏大雨沉默了。
说,还是不说?
老人多年来一直隐瞒了事情的真相,自己要不要继续隐瞒下去?
打碎老人在她心目中的好人形象,会不会有些太过于残忍?
她所受的伤害已经够多了,是否还有必要让她再伤一次?
“他被车撞了,现在躺在医院里,医生说很危险。”夏大雨终于开口道。
“啊?你说什么?谁干的!在哪家医院?快带我去!”江艳艳急道。
开车去往医院的路上,夏大雨几次想把真相告诉她,犹豫了几次都没说出口。
在这个时候说,是否恰当?
还是等老人出院后再决定说还是不说吧。
夏大雨和江艳艳来到病房里,并没有看到老人。
病房里有一个护士正在收拾被褥。
“叶爸爸呢?住在这里的叶爸爸呢?”江艳艳扯住护士的手大声问道。
护士说:“你说的是那个姓叶的老人吧?他已经走了。”
“走了?去哪里了?”
“哦。我说的是他已经过世了。”
“什么?”江艳艳颓然松开了手,眼泪哗哗哗地流了下来。
“什么时候的事?”夏大雨问。
“就在你走后半个小时。”护士回答。
“看起来不是好好的吗?”夏大雨追问。
“他的情况时好时坏,我们已经尽力了。”
“那,他现在送去了哪里?”
“我们通过了解,他没有家人和亲属,我们联系了民政,还有孤儿院的人,听说他生前对孤儿院有过捐助。现在可能正在去火化场的路上。”
……
两天后,夏大雨和江艳艳参加了老人的葬礼。
参加葬礼的还有孤儿院的姜阿姨和孩子们。
老人的骨灰被安放城南的山坡上。
他的葬礼很简单,民政局的一位工作人员致了悼词,悼词中特别提到了他多年来对孤儿院的捐助。
孩子们泪流满面,因为他们失去了可亲可敬的叶爸爸。
江艳艳几次悲痛得晕厥了过去。
那个最疼她爱她的人,走了。
唯一疼她爱她的人。
她是这样认为的。
那个老人走了。
可怜的老人,可悲的老人!
他为曾经犯下的错误付出了沉重的、昂贵的代价。
他的一生都被心灵的镣铐锁住,锁在了自己的监牢里。
他这一生,该当如何评价?
虽已盖棺,但尚难定论。
他是一个好人吗?
显然不是。因为他给别人带来了不可弥补的伤害。
他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坏人吗?
不完全是,至少不是十恶不赦。他最后的良知尚未完全泯灭。
可以想象他的后半生,除了自责、忏悔、赎罪,再无其他。
伤害已然铸就,疤痕永难平复!
现在,他终于获得了解脱。
可是,别人呢?
江艳艳呢?
江艳艳的父母亲人呢?
江艳艳至今还未知道伤害她的人正是她称为“叶爸爸”的那个人,她认为最疼她爱她的那个人。
一旦知道了,她会怎么样?
这世界还有什么能够让她相信?
按照老人临终前的嘱托,夏大雨把他留下来的那张存折转交给了江艳艳。
“这是叶爸爸留下来给你的,说是给你办嫁妆。”夏大雨对江艳艳说。
江艳艳看看上面的数额,泪水又一次流了下来:“叶爸爸走了,这世上再没有对我这样好。”
“会有的。一定会有人对你好的。”夏大雨安慰道。
“会吗?”江艳艳喃喃地说。
“会的。一定会的。”夏大雨说。
“这些钱,我准备送给孤儿院。我想这也是叶爸爸的意思。”江艳艳说。
“你看着办吧。还有这个,也是叶爸爸留下来的。”夏大雨把那枚玉蝉放在了江艳艳的手心里。
江艳艳摩挲着玉蝉,又一次陷入了回忆里。
她是在回忆老人吗?
也许那回忆里,有精美的玩具,香甜的零食,有老人父亲似的关爱?
可是,她知道吗?她的不幸正是这位老人亲手酿造的!
他其实不是恩人,而是仇人!
“叶爸爸生前还说了什么吗?”江艳艳问。
“没,没有了。”夏大雨应道。
他实在实在说不出口。
这种虐心的事实!
可是,他有什么权力隐瞒。
她也有知道真相的权力。
说了会怎么样?
他不愿意看到她痛苦的样子。
她从小就是一个被伤害的苦孩子。
伤害几乎伴随了她一生。
何时才到尽头,何处才是终点?
夏大雨苦苦思索了几天,不知该如何对她说。
最后决定给她写一封邮件。
邮件的确是沟通一个好方式。
阅不阅读,何时阅读,读后怎样,发件人把这些问题一股脑抛给了收件人。
至于收件人阅读之后的反应,就管不了那多了。
爱哭就哭吧。想骂就骂吧。要砸就砸吧。
夏大雨从头至尾看了一遍邮件,用力点了发送键。
邮件一闪一闪发了出去。
几秒钟后,将抵达另一个人的电脑里。
这是另一个人的事儿了。
……
一周后,夏大雨自己一人给老人上了次坟。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记得,有一年秋天,有一个老人给了身无分文的他半块吃剩的面饼。
老人的坟很简陋,就是荒野里一块粗糙的石头。
无碑无字。
令人惊讶的是,早有人给他来上过坟了。
坟头上,盛开着一大束鲜花。
是江艳艳来过了吗?
她看过邮件了吗?
她从心底原谅他了吗?
夏大雨给老人上了一炷清香。
接着,他看见了鲜花丛里的另一样东西。
泛着冰冷的光。
一副手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