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时间的钟摆从未停息,本以为春日里耕种下的希望,在秋日里一定会开花结果,然后温暖整个冬日。
实际的情况却是,我和母亲又要为今年冬天如何填饱肚子发愁。
和以往一样,姥姥家成了我们冬日里栖息灵魂的沃土。
姥姥和姥爷是非常传统的人,他们虽然不愿看到自己的女儿遭罪,但他们更不希望别人知道自己的女儿遭罪。
毕竟,那些年的苗疆农家人还是极为看重名声的。
所以关于我家发生的一切事情,姥姥和姥爷也只能看在眼里,不断安慰着母亲支离破碎的心。
然而,他们都未曾真正感受过母亲的绝望。
母亲也不愿将自己生活的难转嫁给自己的父母,所以她只能靠自己扛着,实在扛不住的时候,就带着我去到姥姥家小住几天。
每当我们去姥姥家的时候,大家都明白是为什么,也都心照不宣地各自忙活。
但感到庆幸的是,虽然日子风起云涌,姥姥家总是为我们留着那仅有的一点希望。
快到12月的时候,我们收到了父亲的回信。
确切地说,是我奶奶收到了父亲的回信。
父亲在信中感谢了奶奶的慷慨解囊,顺带问候了我们娘俩几句,最后说了自己今年不回家过年,目的也是为了趁年关将近好挣大钱。
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告一段落,当我小叔回家过年的时候,我们才知道太过宽容其实就是对自己的惩罚。
那是在过年前的一个星期。
我记得那年并没有下雪,一点儿没有冬天的样子。
我和母亲从大婶家回来,还没到家门口就听到屋里闹哄哄的,还有小孩子的哭声。
母亲淡淡地笑了笑,拉住我往家里走。
走到院坝里的时候,我们才知道是我小叔回来了。
还有那个女人和一个孩子。
母亲讪笑着和她们简单地打着招呼,那个女人笑着说我又长高了不少之类的话,然后从屋里拿出一包糖、一袋水果、一双鞋子、一套衣服,放到我家屋里的桌子上。
看得出她们挣了大钱,全身上下的穿戴都得好几百块,连我奶奶也换上了一身新衣服,我小叔更是穿上了我们这地方几乎没有的皮鞋,那皮鞋上的油光都能当镜子使。
那个女人说着这是专门买给我的,今年浙江的行情不错,他们的生意也有了起色。
母亲也只是傻傻地笑着,我看出母亲真的羡慕,羡慕别人可以在过年的时候穿新衣服。
那天晚上的晚饭是在我奶奶家吃的,桌子上全都是我以前基本吃不上的菜,但当晚却是丰盛到有些奢侈。
奶奶脸上的笑容更是一晚上没有消减过。
后面几天,我总是被奶奶家厨房里飘出的香味馋的流口水,母亲看着我的傻样子,就会教育我人要有骨气,长大了要有志气。
我总会心不在焉地回应着,内心期盼着奶奶或者小叔又叫我去他家吃饭。
到了除夕那天,我和母亲天刚亮就起床,准备去镇上买些过新年的物品。
奶奶们早就去镇上了。
母亲给我买了一身新衣服,这是用卖粮食给父亲还债剩下的钱给我买的,我拉着母亲也要她自己买一套,但母亲总说她的衣服还很新,年纪大了不用穿新衣服了。
我吵着母亲不买我也不买的时候,母亲就会哄我说:
“你看你小叔家都穿上新衣服了,我也要让我家乖崽子穿上新衣服。”
下午回到家的时候,奶奶们也回来了,他们买了许多东西,特别是买了很大的一箱冲天炮,那是只有大户人家才能买得起的东西,并且小叔还给奶奶又买了新衣服,我当时看着真的非常眼红。
母亲准备烧火做饭的时候,奶奶主动到我家来说让我们不要做饭了,现在人口多,她一个人忙不过来,让我母亲过去搭把手。
虽然母亲和奶奶之间还存在着隔阂,但好在那些年的苗疆,矛盾来的快去得也快,大家好像都挺不记仇的。
母亲出奇地答应了。
后来我才想明白,母亲答应奶奶是为了让我能吃上小叔买的各种硬菜,之前我流口水的样子估计母亲早就记在心里面了吧。
天边只剩下浅浅一层霞光的时候,饭菜都上桌了。
小叔特意去村里叫上了家屋里几个年纪稍长的伯伯,大家围坐在桌子边上边吃边聊,其乐融融。
我敢肯定那是我小时候吃得最好吃的一顿饭,我相信也是母亲那些年里吃得最好吃的一顿饭。
晚饭过后,小叔点燃了那箱冲天炮。
在噼里啪啦震耳欲聋的声音中,大家好不欢快。
特别是我奶奶,她看着我小叔那一脸欣慰的表情,我在心里暗暗发誓,等我长大后也要让母亲风风光光一回。
我小叔在大家的赞美声中,赶紧把从浙江带回来的烟酒奉上,然后又接受大家一声接一声的赞美。
母亲坐在我家的门槛上,倚靠着门柱看着天上散开的冲天炮,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从大家的聊天中,从奶奶那洋溢着幸福的脸上,我和母亲才知道过完这个年,奶奶就要和小叔去浙江挣大钱去了。
因为现在生意好做,小叔家又新添了人口,一个人照顾不过来,奶奶过去主要是照顾小叔家小孩。
这样的话,那这个家就只剩我和母亲了。
想想其实我也替奶奶感到高兴,毕竟小叔现在有本事了,能够带着奶奶出去见见世面,过一过好日子并没有什么不好。
甚至那时候我还在想,要是爷爷还在世,看到这其乐融融的一幕,那该多好!
当漫天的烟雾逐渐散去,一切归于小山村的宁静,大家趁着月色吃喝,好不快乐。
那一刻突然觉得,我和母亲都不属于这个家。
因为我们和这份热闹格格不入。
确切地说,小叔们过得有多么的光鲜靓丽,就能衬托出我们有多么的寒酸与穷苦。
他们在热闹里快意人生,而我和母亲,只能借着黑夜独自黯然神伤。
本以为热闹过后又会是平常日子,本以为只要奶奶走了,这个家就是我和母亲说了算,但人生太过无常,总会在我和母亲刚刚燃起的希望里泼上刺骨的冷水。
彻底将我们的梦击碎,也彻底击碎了我们的活着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