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父亲误入传销
记得那天放学,母亲并没有去学校接我。
我因为担心和母亲走岔开的缘故,一直待在空无一人的学校,直到夜幕降临,几只乌鸦在水库边上的竹林里呱呱叫,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响的时候,母亲也没有出现。
我开始担心,母亲是不是出事了?
那时候我真的很害怕,想着母亲的腰伤,想着母亲郁郁寡欢的心情,我心里七上八下,只求老天爷能长长眼,让母亲赶快出现。
我意识到,母亲一定出事了。
我只能一个人走山路回家。
想着要路过住着大蛇的水库,我的心里直发慌,手心里都是冷汗。
想着路过的几户人家都喂着大黄狗,我的双腿就开始打颤,不由自主地捡起地上的石块放在衣服兜里,手上拽着一根长木棍以防万一。
在月色的陪伴下,我踏上了独自回家的征途。
一路上倒也没发生什么,那条大蛇没有像我想象的那般突然跃出水面,一口将我咬住拖拽到水里吃掉,那几条大黄狗可能结伴出去玩去了吧,月亮出来了都没有归家,让我忐忑的心平复了不少。
万家灯火亮起时,远远地,只有我家的灯火没有被点亮。
这又加剧了我心中的不安。
我开始大声喊我母亲,空旷的山野里,除了几只被我的哭喊声吓跑的小鸟外,并没有母亲的回应。
我无比害怕,特别是路过一堆坟山的时候,我老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跟着我,只要我稍不注意,那东西可能就直接爬到我的后背。
我不要命似的在高低不平的山路上狂奔,还得时刻留意着身后瘆人的东西。
我敢保证,我当时非常后悔每天吵着要母亲给我讲鬼故事。
所以自此之后我就没让母亲给我讲那些流落民间的鬼故事了。
眼前的家近了,然而,我的心却是更加的忐忑起来。
黑漆漆的房屋透出一股森寒,让我不想靠近。
母亲并没有在家,奶奶也不在。
我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在漆黑的夜里呐喊,那属于我的光明何时才会到来?
我的内心惶恐不安,以往母亲不这样的。
我坐在屋前的石凳上开始大声哭喊,我不敢进屋,相比于黑漆漆的房间,屋外的月光让我心安不少。
哭了一阵子,大婶家小叔打着手电来了。
他见着黑夜里的我,怜悯地将我抱起,安慰我说母亲在他家商量事情,我开始质问母亲为什么不去接我,我都以为母亲不要我了。
到大婶家的时候,我非常的愤怒,一肚子火气就要发泄出来。
母亲远远看着我,眼神悲悯似的动了动,但她并没有起身迎接我。
奶奶也在,村里很多人都在现场,我的到来似乎扰乱了他们的谈话,全都用可怜的眼神看着我。
我嚎哭着质问母亲为什么不去学校接我?
母亲没有回答,只是呆呆地坐着,脸上也没有往常的泪痕,反而很平静。
大婶走上前接过小叔手中的我开始安慰起来。
我稍微停息了下来。
这时候我才从他们的谈话中得到了一个天大的消息,一个足以摧毁一个人意志的消息。
按照马夫信件上的内容,父亲在浙江打工,为了能挣到更多的钱,误入传销,欠下了一大笔钱,这封信件是父亲寄回来让母亲帮忙借钱还债的。
信件上还写了要是母亲借不到钱,他就永远也回不来了。
信件最后还明里暗里地透露出,要是借不到钱,趁我还小,以后还可以再生什么的!
我搞不明白传销是什么东西,只知道大家都很着急。
信件上还写了些带有胁迫的话语,意思是说要是还不上钱,实在不行可以把家里的房子卖了换钱。
所以我算是明白了母亲为什么没有去接我的原因。
大家伙又开始你一言我一句的商量着筹钱的对策。
但那些年的苗疆,生活本就困顿不堪,哪来的余钱?
奶奶表现得非常焦急,当场表态愿意拿出全部积蓄救自己的儿子,但那也只是杯水车薪。
母亲肯定是没钱的。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奶奶低声嘟囔着说可以把庄稼收了卖钱救人。
这话刚一出口,大家伙都集体噤声,纷纷把目光看向母亲。
母亲的眼神微微动了动,大家都以为母亲会反驳或者说些什么,但母亲出奇地什么也没有说,当然也没有肢体上的表态。
奶奶以为母亲没有听清,提高音量又重复了一遍。
母亲侧过脸瞪了奶奶一眼,嘴上也没有说什么。
可能母亲是麻木了吧!
经历了那么多,即使是个正常人,也早就被折腾得心力交瘁!
商量来商量去,最终还是要从我们娘俩的口粮上做文章,想想都可悲。
奶奶见母亲没有回应,就定下了暂时的计划。
她把自己的棺材本全都掏出来,足足有3000多元,全都用来偿债救人,不够的部分就用我家地里的庄稼来偿还。
这也是大家伙觉得基本可行的办法。
没有钱,只能卖粮食,这是那些年苗疆的通行做法。
在奶奶的主持下,在大伙儿的默认下,母亲虽然没有表态,但我看出这也是母亲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毕竟奶奶连她的棺材本都贡献出来了,那我家还有什么不能卖的呢?
在父亲的信件里,甚至连我也是他偿债的一种方式。
后来的几天,村里的男女老少白天都到我家地里帮忙收玉米,晚上帮忙剥玉米粒,然后晾晒,装袋。
整整持续了一个星期,母亲辛辛苦苦耕种的玉米都被收到家里,足足有30袋之多。
大家伙看着堆成小山的玉米粒,纷纷表示惋惜,同时也交头接耳小声咒骂着我父亲的败家行为。
母亲只是低着头拾捡着地上散落的玉米粒。
好像发生的一切在她看来是再寻常不过!
赶集那天,马夫早早来我家拉玉米去镇上出售,母亲并没有上前搭手,她只是坐在我经常坐的那根石凳上喃喃自语。
我奶奶反倒是很勤快的忙上忙下,直到下午,马车连着拉了3车才将玉米拉完。
望着堆积如山的玉米被拉走,我的内心有着前所未有的难过,感觉这个家是再也待不下去了,因为没有一丁点儿希望。
即使有,也会被我父亲败家完。
想着年初我和母亲的种种辛酸,想着一年来母亲劳累的身影,我不由自主地抱住了母亲。
那时候我就在想,这个家什么时候才能不再颠沛流离,什么时候才能过上安身日子。
晚上的时候,粮食卖完了,马夫将卖粮食的钱交到我母亲手上,我看到足足有2000多元钱。
母亲并没有接,她的心已经如同深秋的枯木一样了吧。
马夫只留下2000元钱,剩下的都递到了我母亲的包里,示意母亲赶紧收下,当心被发现。
那马车上,还有3袋玉米没有卖完。
马夫说是里面坏的比较多,粮商不愿意收,所以只好带回来。
当马夫将3袋玉米扛进我家屋里的时候,我才知道那并不是什么坏的粮食,而是马夫特意留下给我们娘俩过冬的吃食。
一切都已尘埃落定,马夫安慰了我几句,架着马车消失在乡间的小道上,我看着月色下呆坐着的母亲,眼中突然有种心酸涌上心头,眼泪不自觉地掉落下来。
在全家人的集体贡献下,父亲得救了。
我们应该高兴才是,但我们却是高兴不起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命运是在故意刁难这样一家人。
因为父亲得救了,但谁又能救我们呢?
我们承担了父亲任性所带来的的痛苦和折磨,换来的只是冬日里的孤苦伶仃,换来的只是来日里轻描淡写的一笑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