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爸爸,你太自私了
天,灰蒙蒙的,好像飘起了雪花。
村里负责做早饭的人陆陆续续来到我家,我的父亲还在地上睡着,除了换班的阴阳先生在捣鼓着上山的物件外,堂屋里只有那几根硕大的蜡烛燃烧发出的吱吱声。
我实在困得撑不下去,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睡着了。
两只眼睛还是直勾勾地盯着灵堂前的爷爷的照片。
发现我异常的,还是赶早过来帮忙的大婶。
最开始大婶只是见我跪着,看着爷爷的照片,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直到大婶来往于堂屋与厨房几次后,发现我还是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特别是两只血红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爷爷的照片的时候,她试探性地喊了我两声,但我没应。
因为我睡着了,虽然眼睛睁着。
这个时候大婶被我的样子吓得魂都快飞了,手中端着的用来换下快要燃尽的蜡烛被吓得掉在我父亲的身上,他立马从地上翻滚起来,张开那双有力的大手就要挥下,发现是我大婶后才停住半空中的手。
我大婶有些愕然地指了指我,我父亲没明白过来,以为是大婶希望我父亲替换我跪在灵前,然后瞟了我一眼就往里屋去了,被遗弃在地上的蜡烛正努力燃烧着生命,像个没有归宿的孩子,只能靠自己照亮自己。
大婶见我父亲离开了堂屋,她吓得也赶紧去拉阴阳先生。
阴阳先生因为天天见着我现在的样子,所以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
我大婶只能自己走到我跟前轻轻摇了摇我,我还是沉睡在梦境里,全然不知道梦境之外发生了什么!
大婶边喊边摇,我小小的身体因为长时间的跪着而有些僵直。
阴阳先生也注意到了我的异常,用手在我的眼前来回晃动,我布满血丝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这下可把他们都吓坏了!
大婶当场就喊出失魂了。
在我们这地方,失魂就是魂魄被勾走了,需要先生做法喊魂,不然人失了三魂六魄等于没了生命。
这时候家里陆续来了许多寨上的人,我的奶奶们也在大婶的惊恐声中披头散发来到堂屋。
他们七手八脚将我抱起来,我的小腿因为长时间跪在地上已经弯曲,短时间不能一下子伸直。
其实他们不知道,我只是因为太困睡着了。
众人开始手忙脚乱掐我的人中。
但我就是醒不过来。
还沉浸在自己的梦里。
记得梦中的我牵着妈妈的手,去了很遥远的地方,我们走了很久很久,后来妈妈逐渐变得模糊不清的时候,我开始大声喊我的妈妈,我在原野中四处乱跑,希望能找着我的妈妈。
恍恍惚惚中,我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
“凡……小凡……醒醒……”
我以为是我的妈妈,我努力寻找,想要找到妈妈的身影。
但无边的原野上只有我形单影只的身影。
我寻着声音的方向奔跑着,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我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然后我就醒了。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大婶和父亲还有所有来我家的人都围在堂屋里,而我则被放在一块门板上,靠着我爷爷的棺椁。
我刚要哭出声来的时候,我父亲的巴掌又重重地落在我的脸上。
我的眼泪顺着眼睑滚落。
我嘴上一遍遍地喊着妈妈。
大婶一把将我抱起。
我又活了过来!
只是我的小腿还是弯曲着无法伸直,关节处乌黑。
奶奶良心发现般打来一盆热水,将我的双脚放在盆里暖和,在她将我的鞋子和不合脚的袜子褪去后,我那双满是冻疮的小脚丫巴第一次完整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奶奶也不说话,低沉着头把我的脚捂在水盆里,村里人开始窃窃私语,大抵是疼惜着我的,父亲见我没什么大碍,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身去。
阴阳先生开始敲打锣鼓,爷爷的葬礼照旧。
吃过早饭,在奶奶的授意下,村里的马夫架起马车往镇上赶去。
我知道马夫一定是去接我的妈妈。
葬礼即将开始前,马夫终于回来了。
我的母亲也一同回来的,只是和以往不同的是,我的母亲腰部被一圈类似钢圈的东西紧紧勒着,手边柱着两根拐杖,拐杖的后部相互连接着支撑起身体不至于跌倒。
我记得自从我母亲去镇上的医院后,我父亲就没去看过一眼。
这时候母亲以这样的方式回来,着实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我当时还注意到我父亲和我奶奶有些惊愕的表情,估计他们也不会想到父亲的一脚会给母亲造成如此大的伤害吧!
在大婶的搀扶下,母亲坐在了靠墙边的地方,村里的人拿来白色的孝帕给我母亲包在头上,还给我母亲穿上只有直系亲属才可以穿的孝衣。
当时我父亲还想着让我母亲也和他们一样跪在冰天雪地里,但被我奶奶的眼神制止了。
估计此刻我的奶奶也有些心虚吧!
毕竟母亲的腰伤也有她的一份功劳。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不说话。
赶来送我爷爷上山的亲朋好友也基本上到齐了。
我见着他们都会往灵堂边上送礼,我大婶家小叔负责登记。
快到正午的时候,是阴阳先生选取的吉时。
一切准备就绪,在阴阳先生一连串繁琐的仪式后,伴随着一声“起”。村里年富力强的年轻人抬着爷爷的棺椁上山了。
我拉住母亲的衣角一瘸一拐地跟在身边,大婶则负责搀扶着母亲和上山的人群一块上山。
因为队伍走得急,因为母亲的腰伤,我们被远远落在后边。
母亲催促着大婶,希望她能加快点脚步好让我们跟上。
其实母亲是担心离得太远被父亲和奶奶责怪。
毕竟现在爷爷走了,这个家再也没有为我们娘俩说话的人!
我们就像随时被遗弃的萤火,只能靠自己温暖自己。
大婶为了母亲的身体着想,有意放慢我们行进的脚步。
爷爷被葬在老家的后山上。
等到抬棺椁的人到达墓地后,我们还在山脚下一瘸一拐地努力往山上赶。
母亲几次险些摔倒都被大婶扶住。
我看见母亲和大婶的额头上大汗淋漓,我也是。
虽然我自己能走,但几天几夜的替父守灵让我虚弱到了极点,全靠大婶拉扯着往山上赶。
快到半山腰的时候,我看见父亲站在墓地边上的青石块上朝我们比划着手势,嘴上还口吐芬芳,意思是让我们不要摸蛆,走快点。
母亲也心急,但奈何全靠大婶拉扯一大一小,我们几乎是一步一步往山上挪动。
好不容易到了墓地,父亲拿着一根竹条恶狠狠地朝我走来,看样子是想要趁此机会教训我一顿,我害怕得赶紧往母亲身后躲,母亲张开手臂挡在我身前,嘴上和父亲对骂着。
大婶也趁机夺下父亲手中的竹条。
在村里叔叔伯伯你一言我一语的帮衬下,我免于皮肉之苦。
我和母亲像任人宰割的羔羊,在刺骨的寒风中紧紧偎依在一起,时刻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下葬的仪式按既定的流程开展。
父亲和小叔哭得昏天黑地,母亲却是出奇地安静。
好在整套仪式走下来,我和母亲并没有遭受多大的罪。
仪式结束的时候,村里的人开始往回走,奶奶和父亲们也准备下山。
母亲却是没有想要下山的样子,大婶似乎明白母亲的想法,回应着奶奶们让她们先走,我们随后就来。
等大伙儿走后,现场只留下几名负责打理墓地的村人。
母亲这时候才开始放声大哭起来,我看出母亲是真的伤心。
爷爷走了,这个家迎接我们娘俩的会是什么?
我想母亲是绝望的,因为在爷爷离世的那一刻起,这个家已经没有了我们的容身之所。
因为从坟山上回来后,我又一次见识到什么叫做人情冷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