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爷爷出殡
父亲的一脚,彻底踢碎了我对于父亲这两个字的好感。
以至于多年后,我从内心都是极为排斥的。
至少,他心中认为我不是个合格的女儿。
那个时候的苗疆,因为各民族混居,所以习俗上逐渐偏向于汉化。
我的爷爷离世后,足足在家里停放了14天才下葬。
正常是要在年前下葬的,但因为我父亲和小叔想要尽孝。
一来是因为他们外出挣钱,本就和爷爷见面时间少,特别是爷爷瘫痪后就没有回过家,所以想要通过延长停放时间的方式来表达对爷爷的思念。二来是那个时候很多村里外出打工的人都还没有回家,多停放些时日正好跨过新年,外出务工的人也会回来,这样也能热闹点。
当时我父亲和我奶奶还有我小叔商量着是这样的。
但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她们是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让大家都看到他们的孝心,能够在亲朋好友那里留下个好的名声。热闹也只是表面现象,核心是外出打工的人都回来过年,办酒席就能多收点礼金,这样正好可以趁此机会把房子完全建好,还可以余下些钱给我小叔结婚。
那个时候,我每天的工作就是替我父亲尽孝。
幼小的心灵一次次被现实无尽击打。
特别是看着自己因为长时间跪在灵前导致自己膝盖出现严重的血痂的时候,我就恨不得自己当初不要来到这个世界多好。
虽然村里的人想要帮我,但看到我奶奶和我父亲那双吃人的眼睛,他们也只能作罢!
我每天就跪在灵前,看着棺椁前我爷爷的照片发呆。
有时候能够发一天呆,并且我当时还练出了偷偷睡觉的独门绝技。
——能够睁开眼睛睡觉。
这为我争取到了难得的睡眠,也让我免于皮肉之苦。
虽然这也导致了我的眼睛视力一直很差,但我觉得还是值得的。
当时即使堂屋里做法事的阴阳先生在敲锣打鼓,但完全影响不到我用这个方法瞒天过海。
唯一能让我惊醒的。
只有我父亲的咒骂声。
往往这时候,就是我父亲酒足饭饱开始发酒疯的时间。
记得有一天晚上,父亲因为喝多了酒,按现在的说法是处于断片状态,然后在院坝的桌子上睡着了,我透过堂屋的门缝偷偷往外看,外面下起了寒霜,我父亲就这样趴在桌子上好几个时辰,我小叔去拉了几次没有成功,然后就任由他在外面挨冻,后来的结果可想而知,我爸爸因此感冒了。
不知道过了几个时辰,父亲酒醒了。
村里守夜的人也全都回家,阴阳先生眯缝着眼念叨着只有他们才能知晓的经文。
父亲在院坝里叫了我几声,我装作没有听见。
父亲见我没有应,认为我应该睡着了,他随手拿起绕关用的竹筒,摇摇摆摆地往堂屋里来。
当时我的心跳动得厉害,但我一点也不怕,因为连日来的替父尽孝已经让我麻木,或许当时的我已经做好了被活活打死的准备吧!
父亲边走边骂,什么这个短命儿啊这些极其难听的话语。
阴阳先生瞟了我一眼,只是轻微叹了口气,然后背对我面向古家家神牌位念叨着。
对于父亲的施暴,他们这些天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虽然阴阳先生没有制止我父亲的行为,但他们关切的眼神还是让我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父亲走到堂屋门槛地方的时候,因醉酒无力被门槛绊住,脸部朝下狠狠摔进堂屋的地上,那时候堂屋地面是用青石板铺设的,平时摔在上边就已经很疼了,更何况是大冬天在无意识状态下。
父亲摔在青石板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然后神奇地发出熟睡的鼾声。
我心中反而有点窃喜。
认为这一定是爷爷显灵,为我打抱不平故意惩罚我父亲的。
阴阳先生还是自顾自地念叨着经文,假装这一切都不曾看见。
我那已经睡觉的奶奶从睡梦中被吵醒,披上外套查看情况。
她见着我父亲睡在地板上,我正双目无神地看着我爷爷的照片发呆。
然后就开始破口大骂。
当然,她骂的肯定不是她的亲儿子,她骂的是我。
骂我是个憨包,是个短命儿,是个白眼狼等等。
我假装没有听见,阴阳先生的锣鼓声大了许多,几乎遮挡住了我奶奶的骂声。
我奶奶走上前想要扶起我那烂醉如泥的父亲,尝试了好几次都失败了,她几次想要喊阴阳先生帮忙搭把手,但锣鼓声击退了我奶奶的想法,她只能进屋去喊我小叔帮忙。
不知道什么原因,最后我小叔也没出来扶起我父亲。
估计是睡着了吧!
也许,也和我父亲一样醉倒了也说不准。
反正最后我奶奶找到几把稻草垫在我父亲的身体下面,算是给我父亲驱寒吧,然后又找来我爷爷生前穿的几件破旧的衣服搭在我父亲的身上。
做完这些,我奶奶嘴上骂骂咧咧地走到我身旁,伸出他那双被岁月刻下一道道裂痕的手,使劲捏了捏我冻僵的耳朵。
我虽然痛,但也没哭出声来,更没有大喊大叫。
因为我知道,奶奶只是想找个出气筒。
而我,就是她们撒气的最好的出气筒。
当时的我虽然幼小,却是早早悟出了她们撒气的规律。
通常情况下,只要她们把气撒完了,我就能换得几个小时的太平时间。
奶奶把气撒完后,又骂骂咧咧地说着没有耳性的话走开了!
父亲依旧蜷缩在青石板地上,阴阳先生用力敲击着锣鼓。
而我,则暗自庆幸自己的耳朵还完好无损地长在我的头上。
凌晨的鸡鸣声已经开始报时。
如果没听错,这是第二遍吧!
我在心中默默盘算着,再辛苦一天也许就能解脱了,就能逃离这个要命的家。
因为一天后就是爷爷出殡的日子,只要爷爷下葬,我就不用再天天替父尽孝了!
这算不算是不孝?
反正当时我的想法是这样的,虽然确实有点不孝的意思。
鸡鸣二遍后,阴阳先生停止了敲锣打鼓,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休息。
我父亲还是蜷缩在地上,只是换了几个姿势而已。
奶奶用来给他驱寒的稻草和衣服都被晾在一边,我原以为阴阳先生会好心给我父亲重新盖上,但阴阳先生只是用脚顺了一下稻草就进屋里休息去了。
正常情况下,只要阴阳先生停止做法事,我这时候也就可以休息。
但为了应对父亲醒来后的拳打脚踢,我硬是强撑着没有睡下。
虽然灵前被我睡出个人形的稻草堆有着极强的诱惑力。
虽然我的眼睛疲倦到睁不开。
但强烈的意志力在支撑着我不能睡过去。
阴阳先生离开后,堂屋里只剩下我和父亲,还有躺在棺椁里的爷爷。
看着躺在冰凉的石地板上的父亲,我竟生出了一丝丝恻隐之心,居然想要去帮他重新垫好稻草,盖上衣服。
虽然最后我并没有做,但这样的想法是否可以让我不用背负上不孝的骂名?
第二天发生的事情,让我清醒地认识到,原来是我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