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离家出走
春节即将临近，村里好些人家都开始杀过年猪。
而我家，冷冷清清，完全没有一点要过年的景象。
因为爷爷情况不太妙。
自从我出生导致爷爷摔跤完全瘫痪后，他的情况老是时好时坏。
按照村里人的说法，能熬过这个春节就很不错了。
因为在那些年的农村，只要遇着寒冬腊月，上了年纪的老人和身体有重大疾病不能自理的病人很难扛过去。
而我的爷爷，今年算是村里的头号重点关注对象。
过年前半个月，母亲得到今年父亲依旧不回家过年的消息，因为他要在外面挣钱，冬天的活单价贵，挣得多。
我小叔也一样，为了挣钱也不回家过年。
这样的情况我早就习惯了，每年过年都是我们一家四口人。
原本母亲还觉得今年因为我生了一场大病，她又为了修房子摔了一跤，父亲不管怎么说都会回来看我们娘俩一眼。
并且最为重要的，是母亲把还医药费的希望完全寄托在了父亲身上。
即使有我大婶家小叔每个月在帮忙还债，但那不是长久之计，更何况，钱总是要还的。
当母亲得知父亲不回家过年的时候，她一整天都躺在床上睡觉，连饭也没吃，脸上布满泪痕。
也不知道母亲想了些什么，第二天一大早就开始收拾行李，说是要出去打工。
主要是母亲丢不起这个人。
欠了别人钱不管不问，既然家里面没钱还，那她自己去打工还债。
开始奶奶并不在意，因为这样的情况也不是一次两次，并且奶奶就从没在意过母亲的死活。
母亲和往常一样，背着我挎着包，径直朝镇上走去。
那时候想要去外地打工，就必须到镇上去坐车，并且每天只有两班车，去晚了只能等下一班。
我清楚的记得，当时我趴在母亲的背上，不停地问妈妈我们去哪里？母亲一句话也没有回答，在我连番的追问下，母亲又开始流起了眼泪，我也跟着母亲流泪，并且声音老大。
路过的人见我们娘俩边走边哭，纷纷投来关切的目光。
走了大概一上午，我们终于到了镇上。
但此时的我们，早就不成人样。
去镇上的路全是黄泥巴路，不仅难走还容易摔跤。
来的路上我们就重重摔了一跤。全身上下都是黄泥巴，但母亲顾不上这些，也不去关心周围人的目光，在路边的水塘边搓了搓满是泥垢的裤子，然后继续赶路，虽然我心疼地看到母亲因为防止我摔着，在落地的时候用手臂撑住地面，手掌上的肉都全破了，但她也只是抹了抹眼泪，说道：“梵，不要哭，都是妈妈没用，只要到镇上我们就可以坐车了。”
在母亲的安慰下，我也停止了哭泣。
只是到镇上的时候，我们错过了早上的一班车，只能等下午的车。
寒冬腊月的天气，镇上几乎没人，即使有几个在等车的人也像乌龟般的蜷缩在背风的角落里。
母亲顾不上身体的疼痛，她坐在路边一块背风的石块上，紧紧抱住我给我驱寒。
我感受到了母亲的温暖，那是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
大概下午4点钟的时候，班车从省城的方向慢慢驶入我们的视野。
所有人都像是看到了希望，纷纷站起身来。母亲也一样。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远处传来了铃铛声。
我机灵地睁开眼，这声音再熟悉不过，是我们村里唯一的信号。
不错，来的正是村里的马夫，就是给我买了一包水果糖的人，虽然我都没有品尝到是什么味道，但我由衷地感谢他。
远远地，马夫四下里焦急地寻找着什么。
母亲也注意到了马夫，但并没有表现出很热情，相反，她有意把头低下靠在我的身上，并示意我不要说话。
马夫转了一圈没有人回应，他就下车开始询问周围的人。因为我母亲和我早上就来了，并且我们在的位置又是角落里，后面来的人都没有注意到我们母女。
所以马夫问了好几个人都没有想要的答案，他的脸上更加焦急了。
客车缓缓停了下来，乘客们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赶紧往车门挤。
我看到母亲抬起了头，有些焦急的看着马夫。
是的，母亲焦急是因为如果再不上车，那今天就走不了了，但村里的马夫还在，她知道马夫来是为了找她，所以现在还不能上车。
马夫将马儿停在路边，跟着人群进了客车。
过了好几分钟，车外的人都上了车，马夫才从车里下来。
司机已经启动了车子，雾蒙蒙的空气里，车灯显得格外亮眼。
母亲已经起身将我背在背上，然后将行李垮在手腕上，我明显感觉到母亲的腰闪了一下，她的额头上有汗珠滚落，紧紧咬住牙关的母亲扶住边上的灌木，生怕自己撑不住。
等到马夫确定没有找到人，开始牵着马儿慢慢离开的时候，母亲一瘸一拐地朝着客车走去。
我又开始哭了起来，有些担心母亲的身体，想要自己走，但母亲不允许。
就这样，我们终于到达了客车所在的位置，母亲卖力的一把扶住车门，身子几乎摔了下去。
好在司机就站在门边的位置，一把扶住了母亲，然后用有些诧异的目光看着我们。
车里坐定的乘客也纷纷起身走上前来，关切地看着母亲。
我知道我们的形象有点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因为摔跤的缘故，更因为大冬天的我们娘俩形单影只的身影很容易引发人们的关心。
在乘客和司机的帮助下，我们坐到了车门边上的位置，车内温暖的空调让我感觉到全身极为舒服，母亲的额头上滚落的汗珠更大了，并且满脸通红。
司机拿来一瓶矿泉水给母亲喝下，然后关切地问我们的情况。
母亲闭口不言，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车里的乘客在窃窃私语，好像是在说刚刚那个马夫问的话。
司机也跟着点头，只有我和母亲蒙在鼓里。
过了几分钟，司机见我母亲稍微好转，才对我们说刚刚那个马夫我们认不认识，说是他要找我们，说什么家里面老人快不行了，见着一大一小的乘客记得传个口信，让我们不要外出打工。
母亲听到说家里老人快不行了的时候，眼睛猛地睁开，有些激动地问司机是不是真的。
我感受到了母亲真的慌了，在家里的时候，爷爷是唯一一个关心我们生死的人。
记得早上母亲还去爷爷床前看了看爷爷，模糊记得爷爷也像奶奶一样从内衣兜里掏出了个什么东西给母亲，因为屋内昏暗而无法看清。
走的时候虽然母亲很不舍，但从今天的角度来看，当时爷爷肯定是支持我们离开的，不然母亲也不可能扔下爷爷不管，只有最关心的人也支持你离开，那离开也一定是最好的出路。
母亲的眼泪又开始流了出来，夹杂着这些年的委屈与心酸，更夹杂着接下来生活的苦。
因为母亲知道，如果爷爷真的离开了人世，那这个家就一定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
司机在确定马夫要找的人就是我们后，开始犯难了。
车外下起了雨。
并且下晚点的天气更加寒冷，像我们娘俩这个样子出去步行回家，一定是凶多吉少。
全车人都在看着司机，也在看着我们娘俩。
司机试探性地问了母亲几句话，母亲软弱无力地回应着。
窗外的雨更大了。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母亲从内衣兜里摸出了一个缝制的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皱巴巴的20元钱，递到司机的手上，有气无力的说道希望司机送我们回家，这20块钱就当是来回的车费。
司机有些为难地看着母亲手中的20元钱，又看了看车里的乘客。
然后司机做了个决定：带我们回家。
车里的乘客也纷纷表示赞同。
这就是那些年的苗乡。
乡风淳朴，世情温暖。
听到司机要带我们回家的时候，母亲也终于不再强撑着，整个身子瘫倒在座椅上，我坐在靠窗边的位置，并没有觉察到母亲的异样，只是觉得母亲可能是累了想要歇歇。
车子在路上颠簸了半个钟头左右，浓雾中的小山村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伴随着村里马夫的铃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