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从2米高的房梁摔下
从我出生长到3岁,父亲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
因为他从不回家。
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浙江挣大钱。
然而,即使是这样,我们家徒四壁的困境却从没有因为有一个挣大钱的父亲而改变。
至少,家里的一切全靠我的母亲苦苦支撑。
在我母亲生下我不久后,因为在生我期间屋子移位的原因,所以就被奶奶赶鸭子上架开始干重活修房子。
这一修,就是三年。
第三年的冬天异常寒冷,把房子完全修好成为眼前最重要的事情。
为了彻底解决房子问题,在我奶奶的建议下,村里人一起将屋顶和堂屋拆了,只留下厨房和偏房。
我磨难多灾的童年由此拉开了序幕。
那天天气还不错,虽然有一点冷,但好在天气比较干燥,所以村里人又来帮忙拆屋子。
因为我一直吵着闹着,但我母亲又要去帮忙,所以在我哭闹了半天后,自个儿开始蜷缩在屋角睡着了。
我的母亲后来没听到我的哭闹声,在屋角找到熟睡的我后将我平放在火堆旁的竹篓里,四周用凳子固定,防止我翻倒出来。
然后又去帮忙拆屋子。
中途每隔一小会儿母亲就会抹着汗来看我一眼。
快到中午吃午饭的时候,我奶奶见着房梁还没有全部拆下来,就命令我母亲赶在吃午饭前将多余的房梁拆完,这样有助于快速推进房屋重修进程。
母亲强忍着被房梁磨损得火辣辣疼的肩膀,爬上了高高的房梁,在村里几个人的协助下,终于将最后一根房梁拆解,然后用系在腰部的绳子拴住房梁的一头,慢慢的放下去,下边的人用两块木方子顶住,相互配合往下放。
本来一切看起来没有多大问题,如果顺利的话,这根房梁放到地上就意味着工程完成了三分之一,也意味着赶在春节前住上新房的可能性大了许多。
然而就在这时候,我奶奶出来了,她看见我母亲在高高的房柱上一点一点往下顺房梁,像蚂蚁搬家似的,半天顺不下一点。
所以我的奶奶有些生气,就站在堂屋中间空旷的位置骂我的母亲,骂得极为刺耳,我母亲强忍着全身上下的剧痛,顾不得满脸豆大的汗珠一颗接着一颗滚落,在我奶奶的监督和呵斥中,也在村里人尴尬的注视下,我母亲为了古家人的脸面,也为了自己的尊严,不服气地回了我奶奶几句。
就是这几句简短而在理的“顶嘴”,让我的母亲背上了一辈子的伤痛。
我的奶奶气不过,可能觉得我母亲的顶嘴有点让她这位封建大家长制时期的产物感受到了被挑战,所以越骂越凶。
虽然我母亲早就停止了顶嘴,但我奶奶就是抓住不放,也不管现场人多还是人少,更不管自己的儿媳此刻还在高高的房柱上。
危险时刻准备降临。
我奶奶终于骂够了,双手叉腰指着泪眼朦胧的母亲。
然后气不打一处出的用脚踢了一下另一头降到地面的房梁。
就是这最后的一个举动,几乎要了我母亲的命。
直到今天我都在想,母亲究竟是靠着什么走到了现在。
我奶奶的这一脚,让本就几乎透支力气的母亲一瞬间失去了支撑,整个人从高高的房柱上面掉落下来,重重地摔在了楼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像巨石撞击地面发出的声响。
然后就是母亲痛苦的呻吟声。
在场的人眼见要出人命了,赶紧上楼去查看我母亲的伤势,而我的奶奶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还诅咒我母亲摔得好,嘴上骂着早死早解脱,早点死家里面也能省下不少粮食这类的话语。
然后忿忿不平地自顾自朝厨房走去。
爷爷因为在我出生当晚冒雨去找村里人被摔了好几跤,没多久就彻底瘫痪在床,几乎成了植物人。
母亲蜷缩在楼板上,身体弯曲成一团,双手紧紧捂住小腹,哭得半死不活。
村里几个爷辈的老人查看了我母亲的情况,搀扶着把我母亲用床单从楼板放在地上,平躺在堂屋里。
我那在山上干农活的大婶听说母亲出事了,赶紧连跑带滚回来。
刚一到我家堂屋,就看见我母亲蜷缩着躺在门板上,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接着就是大婶和奶奶的对骂声。
村里人都围坐在我母亲身边,有老人找来家里存放的不知名的草药拌水让我母亲服下,也有老人准备去镇上找医生来看看但被我奶奶制止了。
理由很简单,找医生要花钱,而家里面唯一攒下的一点钱是用来修房子的。
因为我那还未成婚就外出打工挣钱的小叔正等着房子建好了讨媳妇。
村里人权衡再三后只能放弃找医生给我母亲看身体这一条路。
毕竟那时候我奶奶在村里面可是出了名的强硬和偏心。
大家一个寨上的人,没有必要为了别人家的事情伤了和气。
只有我大婶。
我大婶和我奶奶对骂了几句,彻底镇住我奶奶的势头后,才边抹眼泪边查看我母亲的伤势。
母亲疼得昏死过去。
虽然表面上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口。
但是从近2米高的房柱上摔下,多少肯定会有内伤。
见我母亲没有明显伤痕,大婶又仔细询问母亲哪里不舒服,母亲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紧紧咬住牙关痛苦的呻吟。
迷迷糊糊地喊着我的名字。
我大婶听出我母亲口中的“小梵”,这才猛然想起我,然后赶紧往厨房里找我,最后在偏房里找到了我。
还好那时候我就比较听话,大婶找到我的时候我还在竹篮里酣睡,全然没注意到家里面发生了这么天大的事情。
大婶将我轻轻抱到母亲身边,萧瑟的寒风吹得我冷得直哆嗦,然后就睁开眼睛嚎啕大哭。母亲听到了我的哭声后疼惜地用手想要抱住我,但她的手因为脱力了没能够上我。
直到今天听到这段往事,我都被我母亲顽强的生命力折服。
那么冷的天,那么繁重的活,还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可想而知,这个冬天注定要蒙上一层寒霜。
大婶见我开始流起了鼻涕,小脸蛋冻得通红,在我奶奶的骂骂咧咧声中,重新将我放在火堆旁的竹篮里。
而我的母亲,还躺在堂屋的门板上,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