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叶风鑫
洛雨曦不知道，她第一次见到叶风鑫，并不是在银杏树下。
在更早的以前，12岁初中开学，叶风鑫把一颗排球误打到洛雨曦身上。
银杏树下，少女吃痛地揉揉肩膀，一双清透的杏眼弯着，柔声说没关系。
那是初见，是一眼万年。
12岁的叶风鑫个子不高，五官也没长开，扔到人群中丝毫不起眼。
恰好那年她明媚，也正逢他自卑。
在时光缓慢的两年里，有无数个大雨天，洛雨曦没看见他，叶风鑫没看见雨。
叶风鑫轻度近视，不过在他的世界里，总有一个人是清楚的。
他真的等了太久了，原本以为初中毕业再无可能，但上天还是眷顾他的。
已经暗恋了五年，重逢以后，叶风鑫不愿再继续错过，他大胆地追求洛雨曦。
他早在初中三年就收集打听了洛雨曦所有喜好，全记在备忘录里。
多幸运，洛雨曦喜欢他。
多幸运，洛雨曦愿意给他一个高攀的机会。
多幸运，洛雨曦与他谈了一年多的恋爱。
可他生病了。
肃穆的医院里，叶风鑫躺在冰凉的病床上，低低重复叶母的话：“最好分手？”
叶母满眼沉痛，有些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打击。“刚才你昏迷，医生说了，你现在是骨癌早期，至多也……只剩下了十年寿命……”他眼眶红了，“妈妈知道你们感情好，但，也、也不好耽误人家姑娘吧。”
叶风鑫直直盯着自己的黑曜石袖口：“这不还有很多年吗。”
叶母急道：“十年后你俩才不到三十岁，你总不能让雨曦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当寡妇吧……听妈一句劝，趁现在还年轻，分了最妥当。”
叶风鑫打断他，沉沉吐出一口气：“我明白，我会分手的。”他嘴角溢出笑意，“我的意思是，还有这么多年可以守望她，足够了。”
“但是妈，再等一个月吧。后天就要高考了，我不想她在这个节骨眼受影响……我就，再正大光明地陪她一个月。”
高考完的那天晚上，叶风鑫在洛雨曦他们聚餐的酒店等她。
洛雨曦下楼时已经是十点过半，她喝了一些酒，走路摇摇晃晃。
她红着脸，冲叶风鑫傻乎乎的笑，她比出短短一截距离：“阿鑫，我很乖的嗷，只喝了一点点酒。”洛雨曦挽上叶风鑫胳膊，“刚才老师发言的时候我都哭了，贺老师人真的很好，我还挺舍不得她的。”
“阿鑫，我觉得今天发挥特别好，报考b大应该稳了。你答应过我的，也填b市的学校，我们一起去更好的地方。”她拉着他手撒娇。
叶风鑫心中苦涩。他抿出一个笑：“好，我听乖乖的安排。”
把洛雨曦送至小区楼下，叶风鑫把手插进裤兜。
小乖，抱歉了，我要失约了。
分手后的夏日，叶风鑫的狐朋狗友都聚集在他家里玩。
魏祉年勾着他脖子：“风鑫，一起玩王者荣耀呗，哥带你飞哟。”
他漫不经心地笑笑，兴致明显不高：“行啊。”
两人席地而坐，方皓窝在沙发上看球赛直播，边看边拆零食包装。
叶晓悠站在阳台上化妆，和时迦八卦娱乐圈新爆料的一个大瓜。
不远处跑来一个女孩，长发及臀，眉眼精致，跑得满面通红。
叶晓悠放下气垫，诧异道：“咦，那不是嫂子吗，哥哥，嫂子来了。”
叶风鑫手顿住，游戏停止操作，魏祉年大叫：“风鑫，你在干什么？”
少年垂着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他说：“我和她……分手了。我提的。”
众人都听说了他的病情，一直在叶风鑫面前的强颜欢笑再也装不下去，气氛逐渐安静压抑。
叶风鑫没有说话了。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洛雨曦发给他的消息：“我在你家楼前等你。”他握紧手机，额角青筋暴起，没有回复。
房间诡异的沉默，叶晓悠动了动，刚要开口，却听“滴答”声密集。叶风鑫望着天空，呓语一般地说：“下雨了。”
风雨兼程。
众人站在房间里，透过窗户看着楼前面色惨白的少女。
几乎所有人都想到，16岁见到洛雨曦时，她一脸的纯粹，不染尘埃。
而现在，少女折断一身傲骨，在雨里哭得肝肠寸断。
叶风鑫哑着嗓音：“晓悠，你和我下楼，去把伞给她。她身体不好，淋了雨会生病。”他闭闭眼，“但你告诉她，我不在。”
他拉着叶晓悠下楼，站在单元口，看着叶晓悠走过去找洛雨曦。
雨水模糊了视线，叶风鑫浑身湿透，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洛雨曦走后，叶晓悠问他：“你为什么不向雨曦姐姐坦白自己的病情呢？”
叶风鑫垂眸一笑：“她太心软了，我如果坦白，她不会离开我。”
“你不怕她恨你吗？”
“恨我，也比忘了我好。”
叶风鑫通过洛千寂得知洛雨曦的近况。他大老远来到b市，找到她所在的酒吧。他隐匿在角落，看着吧台前一杯接一杯喝的少女，眉峰轻蹙。
像是验证他的担忧一般，洛雨曦放下杯子，脚步不稳地走出酒吧。
他急忙跟上，跟在她身后，看她漫无目的地瞎转。
路灯口时值红灯，洛雨曦看也没看一眼，抬腿便要走上马路。
叶风鑫大步追上，拉着她的手：“雨曦！”
洛雨曦转头看见他，愣住了。她醉眼迷蒙：“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少女随即暴躁地甩开他：“你现在以什么身份跟我说这些？！”她泪水决堤，质问，“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分手？你说啊！”
叶风鑫避开她的目光：“我跟你哥发消息了，他会来接你的。”
洛雨曦被洛千寂接走的时候，他扯出一个笑：“抱歉，替我照顾好她。”
避开你的目光，从来不是讨厌你，而是太喜欢你。
洛雨曦大一开学时，叶风鑫病情加重，转院到b市治疗。
第一次化疗完，他痛的几近昏厥，躺在床上终是红了眼，心脏痛到耳鸣。
“晓悠，怎么办，我放不下她。”
“我知道我该说一些绝情的话，断了她所有念想。”
“可我一看见她，就说不出口。”
“我舍不得对她说重话。”
他想娶她，真的。
叶晓悠握着他的手，也哭了：“别念了，你好好休息。”
与洛雨曦再度重逢，是叶风鑫计划之中的事情。
他们默契的不提分手的往事。洛雨曦心情不佳，叶风鑫就带她四处游玩。
洛雨汐在栖灵寺昏迷后，叶风鑫把她送到医院。魏祉年知道后，吼道：“你疯了，你不该再去招惹她的。”
叶风鑫双目猩红，生病以来第一次情绪崩溃。
“我能怎么办，我控制不住自己，我真的，好想她。”
“好想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
“可我一个短命之人，拿什么对她好，拿什么给她幸福。”
“她最近很痛苦，我只能尽全力，让她活得开心。”
洛雨曦是叶风鑫爱进了命里的女孩子。
他爱她的明媚，也爱她的破碎。
魏祉年说：“但是你不能阻碍她奔向更好的人吧。”
少年紧握双手，良久，脱力一般，疲倦的笑笑：“是我错了，我不会再打扰她了。”
数学老师教过，方程里一定有等式，等式里却不一定有方程。就像我的世界里一定要有你，而你的世界不一定有我。
叶风鑫看着洛雨曦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他就翻看她的微博，了解她的生活。
幸好微博没有访客记录，也幸好思念没有声音。
他见证着少女一步步成长，从跑龙套的演员到女主角。
他在洛雨曦的世界里消失了三年，直到洛雨曦遇到危险，他才出手相助。
《湫兮》的开机仪式上，他戴着口罩混在人群中，仰头注视台上明媚的少女。
她在拥抱她的风景，他在拍他的风景。
在这个城市，出租车可以轻松逛遍，叶风鑫却用了三年才有勇气直面她一面。
十月国庆，他把头发挑染成红色，借着酒劲邀请洛雨曦见一面。他知道以他的身体状况不该喝酒，可是太痛苦了，他想放肆一次，醉一场。
他太累了，因为治病已经一个月没有睡过安稳觉，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叶晓悠把他喊醒的时候，叶风鑫笑的很满足：“我终于把她约出来了。”
“干嘛。”
“聊天啊。”
“好不容易找她一次就为了聊天啊。”
“对啊，想跟她说说话。”
“晓悠，她侧颜好好看啊。”
“正脸呢，正脸不好看吗？”
“我不敢看。”
笑笑走的那天，叶风鑫跟着自家妹妹走进福利院，淡淡道：“怎么突然想起献爱心？”
叶晓悠刚给福利院投了一大笔钱，闻言说：“当好人不行啊。”她四处乱逛，看着草坪上玩耍的小朋友，“这些孩子，多可怜。”
“哥，哥，你认养一个孩子吧。”
叶风鑫沉默了一会儿，指指一个眉眼清秀的小男孩：“就他吧。”
他长得最像她。
叶风鑫在小男孩面前蹲下身，凝视那双极像她的眼睛：“你叫叶离笙吧，以后，我就是你的哥哥了。”
叶风鑫低估了洛雨汐对他的爱。他没想到洛雨汐不愿再接触新的人。
可这不行，他一定要让洛雨汐开启一段新的生活。
3月，叶风鑫来到洛雨汐在b市的公寓，才四点，她还没有回家。
他耐心地等待，一等，就是六个小时。
一个陌生女人扶着女孩走出电梯，看见站在门口的男生，吓了一跳：“你，你什么人，怎么在这里？”
叶风鑫解释：“我是洛雨汐的朋友，来拜访她的，不是私生饭。”
女人松了一口气，把洛雨汐交给他：“我现在有急事，必须要走了。雨汐喝醉了，你要照顾好她。”
叶风鑫摁着洛雨汐的手解开了密码锁，小心翼翼地把女孩放在沙发上，轻轻唤道：“雨汐。”
洛雨汐睁开眼，目光迷蒙地看着他，不确定地呢喃：“叶风鑫？”
少年白衣干净，浅浅笑开：“是我。”他哄小孩子一样的语气，“雨汐现在有喜欢的男生吗？”
洛雨汐噘嘴：“没有。”她脸颊上有两坨醉酒的晕红，一巴掌呼在叶风鑫脸上，委屈道，“还不是怪你，都怪你。”
叶风鑫怔了一瞬，随即笑起来，揉揉脸，神色仍是温柔的。
傻瓜，你怎么这么傻。
笑到最后，他眼眶很红，捧起洛雨汐的脸，沙哑道：“小乖。其实我是因为得了骨癌，否则我死也不分。”
洛雨汐懵懂地仰头看他，被少年锁住目光。
叶风鑫眼尾猩红，眼底染上几分糜丽色彩：“乖乖，看着我的眼睛，忘了我。”
洛雨汐移不开目光，凝视少年的眸，杏眼逐渐弥漫迷雾。半晌后，她似累极，倒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叶风鑫知道他催眠成功了。
临走时，他在洛雨汐唇角一吻。
他们的第三个吻，也是最后一吻。
等到醒来，洛雨汐的记忆里就没有他了。
叶风鑫出国前，想办法联系了舒瑶，沈眠，周祈羽等人，告诉了他们催眠的事，让他们保守秘密。
雨汐，和周祈羽好好生活吧。
我参与了你整个青春，却要在你的未来永久缺席。
在没有我的时光里，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在国外治疗的过程很煎熬，叶风鑫全身的骨头挤压的似要裂开，手臂病理性骨折，痛不欲生。
一次化疗完，他趴在马桶边呕吐，叶晓悠犹豫的说：“周祈羽最近遭受舆论风波，被很多人网暴。我调查了，那些黑料都是假的，是有人故意黑他。”
叶风鑫刚吐完，拿纸巾擦拭嘴角。他面色苍白，强打着精神说：“你去买通一些营销号，把真相告诉大家，他们要多少钱都行。”
叶晓悠问：“为什么你要帮周祈羽？”
叶风鑫剧烈地咳嗽，而后淡淡一笑：“因为周祈羽爱雨汐。”
他选择爱她所爱。
治疗四年，他的病情有了一点起色。
他不顾众人反对，坚持回了国。
叶风鑫看见洛雨汐和周祈羽走在大街上，冷得直哆嗦。他买了一条围巾，交给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帮哥哥把围巾给那个漂亮姐姐，谢谢啦。”
他看着洛雨汐戴上，心安下来。
叶晓悠和他走在一块儿，说：“其实我一直不懂，你为什么这么爱雨汐姐姐。”
叶风鑫仔细思考了一下，然后温柔的笑笑：“因为她是我，在我都不知道爱是什么的年纪，就爱上的女孩。”
这些年，不是没有大胆追求他的女生，他一一拒绝了。
谁都不是洛雨汐，没有人可以替代她。
他像一个变态的偷窥狂，在暗处窥伺她过得好不好。
叶风鑫在平安夜让店员赠送蛋糕，在生日时拜托小女孩抱给她水晶球，于七夕夜铺满草坪满天星，给她盛大的浪漫。
他不记得所谓的前世，所谓的陆淞阳、凤浅吟，洛雨汐替她记得。
这就是他不对，是他的错。
他频繁地回国，给洛雨汐准备惊喜。
洛雨汐当明星的好处就在于，他知晓她的行程，很轻松就能找到她。
叶晓悠劝他：“你的身体经不起折腾，还是在国外安心疗养吧。”
叶风鑫恍若未闻，对着虚空笑得温和：“可是，她是小公主啊。”
“公主的生活，就应该充满惊喜。”
他给不了她幸福，那就亲手把她推进别人怀里。
就像那首歌，“我愿变成童话里爱你的那个天使，张开双手变成翅膀守护你……”
他甘愿做配角，瞒着所有人爱她。
后来他病情恶化，化疗完昏迷两天，他强撑着坐起，瞥见床头的手机。
叶风鑫和叶晓悠与国内的朋友断了联系，他已经半年没看过手机。
鬼使神差的，他拿过手机充上电，点开一看，发现备注为only的人给他发了很多信息。
叶风鑫心一跳，手心出了汗，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把语音一句句听完，自言自语：“你走了是吗？”
洛雨曦走的那天，是他三十岁生日。
叶晓悠看着他：“她怎么这么傻……”
“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吧。”叶风鑫平静地说。
第二天叶晓悠找借口进房间，看见哥哥望着窗外，手上摩挲着那根皮筋。
一夜白头。
新年，叶风鑫搭上回国的飞机。他们想办法联系了舒瑶，直奔n市墓园。
叶风鑫买了一束满天星，抱着十七岁拍的写真，逐个寻找洛雨汐的名字。
在第四排第二个，看见熟悉的面庞，叶风鑫缓缓蹲了下来。
“真的……好久不见。”他摆放好花，凝视照片上清丽的女孩。
“我们两年没见了，小乖，你还记得我吗？”他伸手抚上自己瘦得不成人样的脸庞，满头的白发，乏力地笑笑，“最后一次见面你还好好的，怎么会……你还那么年轻……”
“小乖，你给我发的消息我都认真听了。”
“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是我错了，起码，我知道，你从来都没有错。”
叶风鑫目光怜爱：“这辈子，我还欠你一个大房子，一个草坪婚礼，一场蜜月旅行。”
“你常常说我温柔，可我把温柔设置成了仅你可见。”
兴许是回光返照，叶风鑫残败的身躯充满力量，双颊也格外红润。
“乖乖，今年是我爱你的第十七年，我已经爱你爱了整整十七年。”
初见时少女穿着校服，干净的白色卫衣，柳叶眉，杏眼，红唇，肌肤白腻，眉目秀美雅致。
她纤瘦高挑，气质那般温柔纯澈，五中丑丑的校服在她身上也有了几分出挑。
春日托她来信，告诉他无数则人间童话。
可叹那时惊鸿一瞥误入眉眼，一眼万年欢喜多年。
“乖乖，我好想再见你一眼。能不能……再叫我一声阿鑫？”
公主殿下，你能否再看我一眼，哪怕只是用余光扫过。
你走后，我是你在这世上的唯一遗物。
“乖乖，在我心里，你已经嫁给我一次了。不管你是洛雨汐，还是江凝秋，亦或是凤辞月，我都爱你，只爱你，从一而终。”
你是我黑暗中仰望的月亮，也是藏于眼中的星光。
漫天的烟花绽放，洛雨曦爱烟花，叶风鑫下意识想记录下来，却恍然想起她已经不在了。
你说烟花易冷，我说真爱永恒。
陪伴了我十七年的女孩。
我别无所求。
我至死爱你。
叶风鑫笑出了泪。
“本帅哥的最后一声新年快乐给你啦。”
“乖乖，我终于可以来找你了。”
庆幸我在最好的年纪遇见你，虽然最终结局不是你。
或许命运的签，只让我们遇见。只让我们相恋这一季的秋天。
叶风鑫卒于洛雨汐墓前。
他走得很安详，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
初中有个男孩用排球砸到了女孩，后来他用了整个青春来赔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