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结局
是万里无云的晴空，b市的浪涛拍击着河岸，银杏又一度繁茂。
洁净的病房，洛雨汐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微翘的睫毛低垂，安安静静，精致的面庞上有几道伤痕，额际处包扎着白纱布。
三天前，洛雨汐二十九岁生日前夕，和周祈羽遭遇车祸，情状惨烈。
经过医生的全力抢救，周祈羽已安稳下来，洛雨汐却一直毫无反应。
洛父洛母守在病床前。以众人的角度来看，洛雨汐是深度昏迷，但这三天，洛雨汐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以上帝的视角。
梦里，她爱一个叫叶风鑫的少年。
那个少年很高，很瘦，长长的额发，干净的丹凤眼，容颜秀气出挑。
他对她很好很好，会买好零食奶茶等她放学，会在下雨天给她送伞，会送她她最喜欢的满天星，在夏日里摇曳盛放。
他第一个冲过田径比赛的终点线，明目张胆把她拥入怀里，笑如暖阳。少年的爱，幼稚却赤诚。他对所有人宣布，叶风鑫有女朋友了。
他在手臂上纹下她名字字母的缩写，骑自行车载着她过n市的大街小巷。一片片银杏落叶金黄，栖息在少年的白色卫衣上，暂停了时光。
他半夜接到她电话，立刻来到她家，为她煮粥煮面条。黑夜里，她孤单害怕，他温柔耐心，是唯一的一缕光。
他提出分手，却不远万里来到b市，悄悄照顾喝酒的她。
他背着她漫步b市老巷，二胡声咿咿呀呀，他带她看山谷日出，璀璨世间。风似乎要将衣服割裂，他的呼吸声拂过她耳畔，比烈日灼人。
他染了部分红发，温柔又乖张，说初见时她穿着卫衣，她却没有窥见他最隐秘的秘密。
原来……再次想起他，不是撕心裂肺的痛苦，而是十八岁的初夏，他极清浅的一吻，那满天的星星。他眼里盛满了细碎星光，是真心的宠溺。
长长的青春跑道，没有什么周祈羽，是叶风鑫啊。
是被她伤到体无完肤，还会笑着说没关系的叶风鑫。
洛雨汐指尖动了动，眼睛紧闭，两行泪水从眼角滑落。
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忘记，为什么回忆不起曾经。
叶风鑫把她催眠了。
二十三岁那年，他即将远出国外，临行前找到了她。
她生性偏执，一辈子爱过那么一次，宁死也不肯接受其他男生。
所以叶风鑫就洗去了她有关他的所有记忆，让她好好生活。
她曾问过舒瑶，叶风鑫是自己什么人。
现在，她终于可以回忆起一切，她想。
叶风鑫是她的少年啊。
洛雨汐放在身侧的手动了动。
后来啊，冬夜里陌生人送的围巾，平安夜店员赠的蛋糕，生日时小女孩抱给她的水晶球，七夕夜铺满草坪的满天星。
全都是他，全都来自于他。
洛雨汐淌出一滴泪，睫毛颤抖起来，眼尾红如桃花色。
他把她催眠前告诉她，他并非负心薄幸，而是身患癌症。
傻瓜，她既然已经被催眠，又怎会记得这其中缘由。
他还回国了好多次，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守护她。
她失去记忆，和周祈羽恋爱，前途一片光明，而他孤独一人，独自承受病痛，独自舔舐伤口，一天比一天衰弱，一天比一天更近死亡。
梦境逐渐苍白，洛雨汐猛的睁开眼，面颊上全是泪水。
洛母惊喜道：“洛、洛洛！你醒了……咦，你怎么哭了？”
洛雨汐望着天花板，心脏尖锐的疼，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
半晌，她声音沙哑：“我梦见了一个人。”洛雨汐浅浅地笑，眼睛睁得很大，空灵清澈，柔声开口，“我很开心，我把他找回来了。”
众人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念及她刚醒，也没有直接询问。
隔壁病房播放着音乐，模糊传来。
“闭眼看十六岁的夕阳……美得像我们一样……最后那颗夕阳，美得像个遗憾……”
叶风鑫爱她，他在她还没注意到他时就爱上了她。
洛雨汐艰难地转头，凝睇窗外。残阳如火，可终究不是十三年前的太阳。银杏树高大挺拔，可知满天星谢否？
遗憾就是命中注定，他们被人海冲散；遗憾就是时光翻云覆雨，她阴差阳错梦醒，看透结局。
为什么失忆也不能对周祈羽说出“我爱你”？因为她即便丧失回忆，她骨子里也不会遗忘叶风鑫。
她一厢情愿的告别，结果是叶风鑫背地里爱了她年复一年。
到底是谁比谁更狠心？洛雨汐泪水浸湿枕巾。
她曾为她的九年青春意难平，而叶风鑫十七年的时间又由谁来圆满。
她在二十三岁的寒假，说他欠她，他温柔应下。可如今看，究竟是谁欠着谁？
叶风鑫，你也没有想过我会记起吧。
重来一次，你一定要健健康康，永远温柔肆意。
若还有下辈子，你继续向阳，我继续爱你。
洛雨汐是叶风鑫的小公主，生生世世。
周祈羽闻讯赶来，伸手欲抚洛雨汐发丝，她偏头躲开。
洛雨汐请众人离开，对上男人困惑的眸：“祈羽，我想他了。”
洛雨汐吸了口气，尾音轻颤，不易察觉地呜咽：“我真的……好想他。”
周祈羽手僵在半空，慢慢收回：“他？你是说，叶风鑫？”
三个字，摒弃了六年，现在是他们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祈羽，我是该叫你许翊洲，还是叫你南颜天诀？”
周祈羽嘴唇颤抖，勉强扯出一个笑。他凶狠地吻住洛雨汐：“宝宝，你现在病了……”
洛雨汐推开他，哭着说：“祈羽，我知道是我不对，我对不起你，我给不了你完整的爱。”她眼眶很红，“可我说服不了自己，抛下他所有的好，自私的与你白头到老。”她做不到，再次忘记叶风鑫。
他们认识了这么多年，恋爱六年的浓情蜜意，敌不过叶风鑫这三个字。所有的温情，随着洛雨汐找回记忆，统统灰飞烟灭。
他不是一直都知道吗，洛雨汐是独情之人，也是偏执之性。
他瞒她六年，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盛世繁华碎。
真可笑，三辈子，洛雨汐都没能爱上他。
洛雨汐目光涣散了：“你真像他啊，可你终究不是他。”
多傻啊。洛雨汐这般混沌地想。
她多傻啊，她居然到此刻才明白，叶风鑫不止是她的青春执念，还是她的白月光，朱砂痣，烈日骄阳，细雪柔光，是整个世界倾囊相赠的温柔。
二十三岁时，她释怀的，是往事，从来都不是叶风鑫啊。
她无忧无虑活着，因为有他。这所有的荣华富贵她不稀罕，她只要一个平平安安的叶风鑫。可是她弄丢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少年。
洛雨汐哭着哭着就笑了。
催眠让她忘记了六年，却没有让她忘记一辈子。
如果还能再看你一眼，风鑫，只要一眼，我愿意抛弃一切，换你一次回眸。看你站在银杏树下，落一场悠扬碎雪，你对我浅浅轻笑，比风温柔，眼底盛一阙星光。还有没有机会，你朝我张开双手，说一句——“天黑了，我带你回家”。
“瑶瑶，如果我没记错，今天是10月7号吧。”
“对啊，你看你，都病了四个月了，要赶快好起来。”
“我大概不会好了，不会了。”洛雨汐低低道。
金秋十月，舒瑶趁着国庆节赶来b市，陪洛雨汐说话聊天。
洛雨汐还在医院。她车祸受损严重，伤病久久难愈，每天只是靠着药物吊着一脉气息，人早就一天天憔悴下去，看上去形销骨立，完全没有生机活力。
医生说，其实有康复的可能，但洛雨汐没有求生欲望。
但今日却是不同。她央求舒瑶给她化了一个淡妆，又换上漂亮的白色曳地长裙，难以言喻的清纯秀丽。自找回记忆，四个月第一次露出笑意，大家都很高兴。周祈羽远远看了一眼，独自离开了。
洛雨汐坐着轮椅，剧烈咳嗽，捂着嘴的纸巾被染上斑斑血迹。
舒瑶眼眶微红，洛雨汐平静道：“瑶瑶，如果我死了，你把我葬在n市吧。”
舒瑶拍了拍她头，嗔道：“说什么傻话。”
洛雨汐却只是含笑看着她。半晌，她说：“瑶瑶，我今天好看吗？”
“好看。我们家雨汐全世界最最好看。”舒瑶轻轻梳着她日益稀少的长发。
洛雨汐望着镜中自己苍白的面容，笑笑：“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回n市看看吧，看看五中，看看八班的教室，看看那几株海棠。”
“知道海棠的花语吗？是多愁善感，离别，和无法善终的恋情。”
舒瑶眼角湿润，握住女子瘦的吓人的手：“嗯，等你病好了，我们一起回去。”
“然后很快就到你生日了找个机会我补你一个蛋糕，再扣你一脸。”洛雨汐孩子气地挑眉，像十年前的自己。
“你还记得吗？你中学那会儿暗恋言珩，我还当了好久的军师。”她抿抿嘴，“瑶瑶，你喜欢言珩，后悔吗？”
“不后悔。”舒瑶犹豫了一下，承认。
“对啊，我也不后悔。”洛雨汐幽幽道，“十四岁的叶风鑫在我心里获得了满分，困住了十五岁到十八岁的我，可我现在都二十九了，他依旧在我心里赢过了所有人。他只需要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我都爱他，因为a永远是a，而b可以是所有人。”
洛雨汐微笑：“有那么一个人，让你不愿意将就。心里有星光，眼里就容不下其他灯光，周祈羽或许真的很好，但他只是白炽灯。”
舒瑶咬牙道：“雨曦，这半年来，我们无时无刻不在打听叶风鑫的下落，都没有音讯，叶风鑫大概……真的不在了。”
“没关系啊。”洛雨曦浅浅弯唇。
她曾疑惑她为什么会重生，原来重生两次的真相，是凤浅吟和南颜天诀以余生性命相换。
她明眸樱唇，眉眼秀致，清冷的眼挑出一丝笑，风情万种。
“可惜呢，白首不相离只是个童话，愿得一心人只是个笑话。”
“我做好了随时散场的准备，但我的初衷，一直都是陪叶风鑫走到最后。兴许这就是造化弄人吧，我的生命里出现了一束光，因为可以好好珍藏，却没想到日落后还是要还给太阳。”
她满眼疲惫，“死后不过一柸黄土，一方空地，我累了。”
第一世，她是皇朝最受宠的公主，是幽谷里的隐客，他护她。
第二世，她是留洋归来的京城名媛，是江南一畔的卖花女，他护她。
第三世，她是小城市的普通学生，是不温不火的明星，他依旧在护她。
三生三世，只对她温柔入骨的少年啊。
洛雨汐低头：“瑶瑶，带我去栖灵寺吧，我想去看看。”
她要去找她的少年了。
舒瑶和沈眠把她送到了栖灵寺，洛雨曦让她们先离开。
她强打着精神，用轮椅走到娑罗树下，拿起手机，任风拂乱发丝。
风里，沉淀的一整个青春。
洛雨汐在微信好友列表找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头像，点开对话框，发送生日快乐。
“你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我把记忆都找回来了。”
“可能，我要跟你说声再见吧。叶晓悠他们都联系不上，你大概不在人世了。我想去天上找你，你不要担心一个人会孤单。”
“你说要给我买大房子，给我草坪婚礼，给我蜜月旅行，你还记得吗？”
“我还没告诉你，在我还是江凝秋的时候，我们有一个孩子。我给他起名陆江，陆江他和你一样，为国牺牲了。”
“我也没跟你说，你是一个很棒的皇帝，离州百姓过得很好，富足安康。”
“叶风鑫，我原谅你了，你能原谅我吗？”
一条条语音发过去，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洛雨汐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已是油尽灯枯。她放下手机，笑笑，呢喃：“你果真已经不在了啊。”
不然她的风鑫怎么舍得不回她消息。
这么久，这么久，都没有找到他活在人世的蛛丝马迹。
不会再有谁像叶风鑫一样毫无保留地爱她。
他很少宣之于口的爱意，她知道的太迟了，太迟了。
他从来不是标准答案，但任何答案都以他为标准。
“等到时空破碎，山川成灰，容颜都枯萎，留下爱在世间不断的轮回，看透喜悦伤悲，百转千回，生死永相随……”
她愧对父母，来不及尽孝。
她愧对舒瑶沈眠，不知道这样离去会不会吓到她们。
她愧对她的粉丝，她没有力气再活下去。
曾经以为林深时见鹿，海蓝时见鲸，梦醒时可见你，后来才发现，林深时雾起不知归处，海蓝时望而却步，梦醒时夜续惊慌失措，不见鹿，不见鲸，亦不见你。
政治老师说过，这个选项没有错，只是不符合题意。
我想我们也是。合适的我们，没有相逢在合适的时间里。
这趟时光列车，终是，到站了。
洛雨汐握着从家里衣柜翻出来的银杏叶项链，眼眶血红，眼角凝一滴泪：“风鑫，下辈子我们不要再遇到了。”
太痛了。
我们的三生三世，无一生圆满；我们的三生三世，无一世无憾。
这般结局怎么配得上三生三世的义无反顾。
我的阿鑫，我的陆二公子，我的卿尘哥哥。
以后隔着三千银杏，万江春水，你不必介怀，我始终记得见你的第一面。
诀别星月千万里。
2037年10月7日17时20分，洛雨汐离开人世，年仅二十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