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清秋

    人声喧哗，父亲带着一群学生赶来。

    我恍若未闻，只怔怔看着陆淞阳，声音沙哑：“你是叛徒吗？”

    陆淞阳低眸，笑了一下：“嗯。”

    我眼角一红，染上一层湿意：“你是被逼的对不对？”

    他笑着，像过去一样桀骜不羁：“不是。”

    “陆淞阳。”我大吼出声。

    父亲铁青着脸来拉我：“小秋，跟我走。”

    我踉踉跄跄挣脱父亲，绝望地朝陆淞阳嘶吼：“你解释啊。你解释了我就信。”

    父亲严肃地望着我：“小秋，他杀了和我们并肩作战的学生，你不能跟他在一起。”

    我和陆淞阳隔着马路对望，谁也没说话。

    我闭上眼，泪流满面。

    不想负同志，也不想负他。

    砰地一声巨响，我睁眸，眼睁睁看着陆淞阳倒了下去。

    我思绪凝滞，在混乱中徒劳地寻找开枪之人。

    一无所获。

    我被父亲扯着的胳膊垂下：“不。”我发了疯似的扑过去捂住陆淞阳的伤口，指缝依然渗出鲜血，“不。”

    我朝围观的人群哀求：“喊医生啊。”

    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陆淞阳目光黯淡：“乖乖，不要碰我，我脏。”

    我抱住他，哽咽着拍去他身上泥土。矜贵干净的小公子，结局竟是倒在脏兮兮的尘土中吗？

    陆淞阳温柔地擦去我泪珠，嘶哑着声音：“傻瓜，别哭。”他的下巴搁在我的臂弯上，喘了口气，“乖乖，你说，你想要一处庭院，种上满天星，与爱人吟诗饮茶，为你画眉绾发。”

    他费力地睁大眼凝视她，哆嗦着手从包里掏出一根红绳，绳上挂了一把小巧的钥匙：“我、我在蜀地，布置了这样一座庭院……本来想给你当生日礼物，如今是不成了。”

    我哭得不能自已，张口想说话，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少年微笑着说：“小乖，你这么好看，这么完美，以后一定会遇见你爱也爱你的人。你啊，要好好生活。”

    陆淞阳的鲜血染红了我的旗袍。他微弱地说：“凝秋，我心知……当初结婚非你所愿，但夫妻四载，你……爱过我吗？”

    我的手抚着小腹，悲痛到失语，说不出话。

    陆淞阳冰凉的唇贴上我的耳根，吃力道：“你不爱我也没有关系，可是……我很爱你。”说到最后，声音几不可闻。

    微风起，枯黄的树叶蹁跹落下，迷茫了我的视线。

    过了良久，飞鸟掠过湛蓝无洗的天空，地上堆积了一层落叶。

    风渐止，拥着她腰的手垂下，肩头已无呼吸声。

    我浅浅一笑，终于能开口说话，像对着自己的内心：“爱。”我笑出了泪，看着天空呢喃，“我们有孩子了，淞阳。”

    她还没告诉任何人，他们有孩子了。

    我跌跌撞撞站起身，搂紧怀里的陆淞阳，竟是看也未看在场所有人，在少年的额上一吻。

    “我不怪你，你好好睡，我带你回家。”

    1917年，我抱着一岁的儿子，搬到了蜀地的那处庭院。

    正值夏季，院中满天星随风摇曳，色泽明艳，勃勃生机。

    我看着孩子。当年她不顾家人反对，坚持生下这个孩子。如今他眉清目秀，全是陆淞阳的影子。

    我给他取名陆江，字念初。

    念初，午夜梦回，总是思念那个一身白衣，温柔灿烂的少年。

    我踱步回房，在床头放下相框，穿着西装的少年笑着看我。青儿瞧见，眼眶湿润：“二少奶奶又想少爷了。”

    我注视镜子。镜中的女子梳着欧式宫廷卷发，纯白的旗袍，耳坠在阳光下反射着光。我容颜清丽，高傲矜贵，好像还是那个趾高气扬的江家大小姐。

    青儿默然，最后走出去，为我轻轻关上门。

    我转身，抚抚鬓角。

    他说她不能与挚爱赌书泼茶，画眉绾发。

    一点儿也不错啊。

    深巷花开庭院，他再也无法与她煮酒论茶。

    镜中粉黛朱颜，他再也不能与她对镜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