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转变
苏嫣语似乎回到了现代的生活状态里,每天都是昏沉低迷的,老夫人自知理亏,不再敢来找苏嫣语的麻烦,就这样,在床上一躺就是一整天,茶饭不思,人又消瘦了一圈。
边境战事持续了小半个月了,大有要打持久战的架势,似乎是在拖着等待时机,任平生的家书里几次问及苏嫣语安好,直言不必顾虑尊卑辈分,不可让自己受了委屈。
浑浑噩噩的日子,转眼已至年关,新年第一场大雪降下来的时候,王夫人从边境赶了回来,在得知这月余发生的事情后,第一时间赶到了苏嫣语的住处。
床上的苏嫣语像是一朵干枯的花朵,有颜色却无生机,闭着眼,蹙着眉,似乎还在梦魇中,额头鬓角尽是汗珠。
漫漫长夜,寂寂月色映着屋内的长夜无眠,迎接着一个又一个周而复始的一天。
梦中的孩童在哭泣,枯井里爬出纤纤狰狞的面孔,追着慌乱的苏嫣语坠入下一个深渊,水司的声音诱惑而又动人,劝慰道:“跳下去吧,是死门,也是生路,化为恶鬼,去撕碎那些欺辱过你的人,让她们得到应有的报应,想想你那未出世的孩子,她其实能感觉到危险的,她挣动着向你求助,可惜你还是没能保护好她,你说,你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还能护的了什么?”
“醒醒,醒醒,做噩梦了吧”
身子被人用力摇晃着,理智与魂神惊慌失措的归位,苏嫣语暮的睁大了眼睛,眼尾挂上了一层走火入魔般的红晕。
透过苏嫣语被无限放大的瞳孔,王氏轻轻叹了口气,侧身坐在了床头安抚性的问道:“做噩梦了吧,跟娘说说,梦见什么了?”
苏嫣语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出去,身体紧贴着墙壁,盯着王氏,满身的戒备与防范。
“孩子的事我听说了,咱们娘俩从来没有心平气和的聊过天,聊聊?”王氏语气轻缓的说道。
其实王氏单从外貌上看,很难将她和什么刁钻刻薄联系在一起,她是那种看上去很面善的人,如今隔着几个月的时光再来看她,却也生出几分慈母的感觉。
“娘知道你心里委屈,现下也不愿意再次重复那伤心事,那娘便与你讲讲娘自己的事。”王氏柔声说道。
苏嫣语抬起头,慢半拍的反射弧总算跑完了全程,诧异的看向王氏,怎么,她是在安慰我吗?
“其实,凡儿不是我亲生的,他是任轩宇与一个妾室所生,对外说那个妾室的孩子已经夭折了。”王氏又将屋内的火炉添了几块煤炭,继续道:“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我与老爷没有嫡子,而老爷也不再纳妾吗?”
苏嫣语惊讶的睁大了双眼,木讷的摇了摇头。
“因为,我与你一样,被老夫人活活将孩子打掉的”王氏说完一句,停顿了片刻,将苏嫣语冰凉的双脚重新放回被子里,攥起苏嫣语没有热气的小手放在手心捂着,继续道:“大夫说,那次小产伤了身子,不会再有孩子了。那时老爷常年在边关,得知此事对我愧疚难当,也是从那时起,老爷突然像是变了性,立下规矩,此生再不另娶她人,也是从那时起,我才意识到,任轩宇老爷与我一样,不属于这个世界。”
话音未落,苏嫣语噌的坐了起来,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磕磕绊绊的说道:“娘,你你你,你也是,是个现代人?”
终于算是从苏嫣语身上看到了点活人的气息,王氏苦笑道:“来了有些年了,不回去了。”
众多信息迫使苏嫣语生锈的大脑强行运转起来,苏嫣语一时抓不住重点,问道:“爹也是现代人?”
“他已经不是了,死于车祸,阳寿未尽,是个意外,又回不去,在这儿等着排队投胎呢。”王氏无奈的说道。
“所以,您是从什么时候看出来我是个现代人的?”苏嫣语疑惑的问道。
王氏见着苏嫣语衣衫单薄,掀起被子,裹住了她,缓缓说道:“你的字和凡儿丑的如出一辙,那日我曾试探着问你,是否给凡儿绣过一个荷包,那是我胡诌的,你十岁的时候,我还没过来呢!”
同病相怜的人最易增进感情,不管从前种种,至少在这一刻,苏嫣语从王氏的身上感受到了一丝人情味。
知晓如今的苏嫣语不愿说话,王氏便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来:“想哭,就哭出来,不论是从前那个世界,还是如今这里,该有的烦心事一样都不会少,逃不过,躲不开,不会因为身份的转变而减少分毫。”
“你已经很坚强了,当年老爷不在家,失去孩子之后,我整日郁郁寡欢,你不要以为老夫人会为这事心生愧疚,因为我发现,在她得知我不能生育后,她老人家已经开始为任轩宇挑选下家了。”
苏嫣语似乎也被带入了情景,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啊,老夫人就随便找个什么不着边的理由把我打发去寺院为她老人家诵经祈福去了,还是老爷回来后把我捞回来的,也是那段青灯古佛的日子里,娘我第一次静下心来思考自己的人生,不能再如此沉沦下去了。”王氏轻轻的拍了拍苏嫣语的肩头:“所以,无论哪个世界,都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去沉浸于自己的悲伤当中,人嘛,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话苏嫣语听进去了,只是消化起来需要时间,重新捡起丢得到处都是的心情,情况应该不会比这再糟糕了。
“翠兰,快给咱们家少奶奶备饭,今日我和她一块吃。”王氏见到苏嫣语若有所动,抓住机会赶紧让下人准备饭食,如今苏嫣语的模样妥妥的刚从饿鬼关里爬出来,瘦得干巴巴就剩下了一把骨头。
饭桌上,苏嫣语第一次平起平坐的与王氏吃饭,一桌子的饭菜没能勾起她的食欲。
“食不言,寝不语在我这儿,都是屁话,现在就咱娘俩,你娘我刚到这儿的时候因着这里的破规矩,险些被那老婆子整死,如今也都熬过来了,你多吃些,今晚我陪你睡。”王氏一改往日风格,今日就是要将这规矩踩在脚下,骂上几句。
面前的碗被王氏夹出了一座小山,王氏察言观色的能力很强,早就将苏嫣语吃食的喜好摸了个一清二楚,吩咐做的也都是苏嫣语爱吃的偏甜一类的菜系,吃着吃着,苏嫣语心头酸酸的,努力的眨了眨眼,压制住了不争气的泪水。
“娘,小凡什么时候能回来啊?”苏嫣语问道。
“快了,这场仗看似声势浩大,却像是拖着打,朝廷这边倒是出奇的将武器军火供应的格外充足,总之,那边已经在收尾了,这场仗打得人稀里糊涂的,总感觉不太正常。”王氏边说边陷入沉思。
饭后,王氏叫来了送信的小厮,吩咐道:“这封信务必尽快送到边境,让任平生没什么事儿赶快回来。”
武器军粮空前的充足给王氏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却又一时想不到哪里出了问题,先将任平生调回来,他在京中,当今圣上也好安心。
大梁东部边境,蛮族头领“嘉措”展开四封加急的信件后咧开嘴笑出声来:“中原皇帝老儿想除掉任轩宇,要我们丧家之犬一般的被追着打,是时候收网坐等渔翁之利了,吩咐下去,全部撤兵,撤的远远的,倾全族之力,等待战机。”
三日后,东夷蛮族部落彻底的消失在了地广人稀的东部崇山峻岭之间。
收到信时的任平生正在清洗伤口,战场难免刀剑无眼,即便敌人再不成气候,也少不了磕磕碰碰,手臂上的箭尖拔出时带出了一块鲜红的血肉,窟窿处撒上了药粉,勉强止住了血。
信中只是简单的陈述了苏嫣语从发现怀孕到被迫流产的事实,并催促任平生若边疆安定下来,尽快回家,希望一家人可以过上个团圆的元宵佳节。
“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倒塌的声音轰隆隆的自脑中划过,千山万水相隔,思念早已奔驰千里,沿着这轻薄的一页纸,牵动着人的万千思绪,注定一夜无眠。
累死了不知多少匹马,绷断的伤口鲜血流了个尽兴,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再次站到安小菲房门前时,任平生犹豫再三,竟一时没有勇气开门。
是我答应她,在这府中要护她周全,可偏又在关键时刻不在身边,留她一人独自面对府内的凄风苦雨,却又要她为我考虑,连基本的消息都不愿透露,过往家书中的那份安好,如今看来掺杂了太多的心酸与泪水。
到底还是要迈出那一步,轻轻推开门,房中人正在午休,任平生隔着帘帐,满含歉意的轻声说道:“对不起,我答应过保护好你的,是我没有做到。”
帘内人似乎动了片刻,也许是听见了任平生的声音,翻了个身,没有说话,像是在赌气。
“我知道孩子没了你很难过,作为孩子的父亲,我知道这个孩子有多来之不易,是我没有把你照顾好,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伤了,孩子没了没关系,我任平生对天起誓,今生只娶你一人,无论咱们今后是否还会有孩子,我都会尽好一个丈夫的责任,大漠虽苦,难得自由,我们离开这里,去大漠可好?”任平生说得情真意切,一想到孩子是被老夫人活活打掉的,自家夫人悲痛欲绝的场景,七尺男儿站在床前嚎啕大哭,涕泪横流,泣不成声。
泪水与一路奔波的泥土混杂着在任平生脸上形成了一幅秀丽的山水图,泥石流一般的奔涌而下,生生把自己哭成了个泥人。
帐内似乎挣动了一番,又再度归于平寂,空荡荡的小屋内只留下了任平生嚎啕的哭声。
一只手从床内伸出来后又被猛地缩了回去,任平生瞪大了双眼,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犹豫之下,一把拉开了帘帐。
帘帐内,自家夫人被自家老娘捂着嘴,压着身子按住不让挣动,憋得苏嫣语苍白的脸上有了血色,两人盖着一床被子,素颜与在外,王氏在里。
见着实在瞒不住了,王氏松开了按住苏嫣语的手,尴尬的笑道:“儿子你哭得情真意切,为娘我就,就没好意思打扰,你继续,继续。”
这他娘的还怎么继续?
这两人到底是怎么混到一张床上去的?
几日的奔波劳累,过山车般的心绪起伏,撕裂的伤口流血过多,一股脑的后知后觉的找上门来,盯着苏嫣语消瘦的面庞不舍的看了几秒钟,一颗提着的心重重的着了地,摔了个火星四溅,任平生一翻白眼,昏死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