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浊气呈岁相
“棋盘见胜负?是也不是。”老鲤说道。
听完我停下正要去棋盒拿子的手,反复想着他的话。又侧过身,望向身后窗外高悬的一颗“白子”,说道。
“是啊,你我胜负,不应当只在这一隅。”
同一轮月下的另一边,就远没有这般闲情逸致。
随着岁相一爪拍下,一圈空气的涟漪扩散开来。年丢出玄铁,那铁块延展成一面盾牌,接下冲击。一旁的几根盾牌外的亭柱被摧毁震飞。
“夕,你不会怕了吧?”年此刻也笑不出来了,侧头问着身形小巧的夕。
“你不是想法很多吗?想一想啊。”夕没回答,只是反问。
震波退去,年把玄铁收回手中,却看见站在最前面的令蹲了下去。
“喂,令姐都这个时候了,丢东西的事能不能放一放。”
“我突然记起,上次酩酊大醉前,这里明明”令自顾自的嘀咕着,没理会,只是随手把酒葫芦丢给年,她自己专心搜寻着亭子附近。
年接过酒壶,晃了晃,已经空了。
“哈,有了,有了。”令叫着,从旁边一处树下两手各提起一小坛酒。
把其中一坛放到脚边,另一坛空中抛起,右手熟练地拍开封口,又稳稳接住。凑上鼻子,深吸着,陶醉地说,
“嗯~我都忘了这是湖松酒了。好在味道不错。”
夕急得向前踏出一步,说道,
“你真是镇定过头了,这状况都急煞特了!别醉生梦死了。有没有办法!”
“咕咚咕咚,哈——办法?什么办法?”令灌下一口,问道。
“当然是对付它的——”令指着山头上的那座“小山”。
“——对付你自己的办法,我如何得知呢?”
“我”
“这次你不会还置身事外吧?”年也问道。
“怎么会。”令说着一手抓着坛口伸直出去,另一只手紧握长棍,“嘭”的一声敲在身边,棍头的灯笼晃动着,耀光一闪,一圈光晕散开,算是回应刚才岁相的试探。
“又见面了啊不知这次,是我梦见了你,还是你梦见了我?”令说着,晃了晃探出的酒坛,舒爽地问,
“喝酒吗?”
回应她的,只有岁相的低吼。
“我不擅长下棋,倒是擅长——察言观色。”老鲤说着,打扰我看好戏。
“你根本看不清我的脸。”我不屑地说。
老鲤本来自信的表情变得像是噎住了一样。
我转头对他身旁的左乐说道,
“年轻的秉烛人,我,可以回答你刚才的问题。”
“曾经有一场变故,我失去了一位妹妹。你虽然年纪不大,但既然是司岁台的,想必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言辞冷峻,但那少年的勇气烛火并未被我掐灭。
“这不是可以在这里谈论的话题。”左乐坚定地说。
“确实如此,还请先生慎言。”宁辞秋也在身后出声道。
我不以为意,继续讲道,
“从那以后,我本来居身的小小天地的棋篓里,就少了一枚黑子。”
“后来,我就一直在想,想法像水一般肆意倾泻,又像这月光一样,没了温度。想我做过什么,我能做什么,我又该做什么。”
我又一子落下,灭了这厢房内所有的火烛。但月光如水从窗外流淌进来,室内还是明亮的。
老鲤仔细的听着,也摘下了眼镜。我知道他在看我,看着借他形象的我。我还知道他无论如何看到我都是面目模糊,我还知道,这模糊让他脊背生寒。我接着说道,
“当朝太傅我见过,而且我最初见到他时,他还只是个穷书生。跟在他那个德高望重的老先生身后。走过停滞的城市,那时他还在那高耸的宫墙之外”
我看向左乐,少年没有言语。
“在我对这些冰冷的棋子也厌倦了的时候,他有句话,我听得认同。他还挺有趣的。”
“你好像很无聊。”老鲤说着,他不是询问。整个屋子,只有老鲤与我对话。
“百无聊赖。”
老鲤看了看棋局,用手胡乱点着几个点位,嘴里念念有词,然后把子下在了手指停留的地方,说道,
“对付故弄玄虚的家伙,最好的办法就是陪他装疯卖傻。”
他嘴角的微笑,我也有些厌倦了。
“刚才有人问起关于你我,我没听明白,假如令没有替我点拨,我究竟会怎样?”他问道。
“也许你某天醒来,会发现你自己是梦幻泡影。泡沫破碎后,睁开眼睛,从来就只有我。”
身后那几位显然都被我的话吓到了。
“这这也太可怕了。”克洛丝说。
梁洵也板不住脸色,一脸恐慌又担忧地看着老鲤。
“确实可怕。”老鲤则只是淡淡地说道。
“你这时倒没什么情绪。”
“我都说了可怕了。”
“呵就当是如此吧。”
我又一子敲下,把左乐连着椅子推到后面去。面前只剩下老鲤。
我探出身子压低声音说道,
“你以为梁洵拉你入局是个偶然,也许你身后几位都这么觉得。可惜——”
“只可惜,天下纵使有无数个偶然,唯独你,并非这偶然之一。”
老鲤大惊,我看到他黄色的眼睛里瞳孔竖成一条缝隙。
“嗯,你的表情变了,这样才有趣。好像只有在提及你为数不多的朋友时,你才会流露出那么点认真啊。”
“来吧,该你了。我不是危言耸听,只是提醒你,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忘水坪上,似有夜间惊雷,又似黑云遮月。那是岁相在吼叫。
“啊,这玩意已经让我有些烦躁了。”年说着。
夕握着笔剑,沉默凝视着那兽。
“唔看起来还真是一样,但,只是体态大了些,空有形,而无神。”令说道。
夕开口道,
“我们还在儿呢,它哪谈得上‘神’?多半是跟那酒盏类似的手段。”
正说着,岁相又一巨吼,它口中如同含着日光,一阵十字闪光,惊雷向残破的亭子飞来。
“天有洪炉,地生五金。”年吟诵着,手中玄铁分离飞舞,铺开成一张透明的薄膜,包住亭子一周。
光芒撞在膜上,亭内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