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Chapter17
顾惜是进了手术室才知道患者原来是个还未长牙的小家伙,全麻后安静的躺在手术台,覆盖在洞巾下的胸腔正被拆卸重建。
孩子小,无形增加手术的操作难度,顾惜在帮忙传话时,好几次都看见齐礼遇饱满的额头上布满细密汗珠。一旁助理护士时不时来回帮忙擦拭。
外科医生是个体力活,上手术要长时间站立在手术台前,通宵、熬夜加班加点手术对于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时不时就会体力透支。也就只有在这个时候,顾惜才打心眼里觉得这帮人是靠着自己过硬本领,做着利国惠民的好事。
平常的时候她只会觉得一个个都是披着层白衣的俗人,假模假样,各个现实的不行。
屋内氛围到没有想象中的严肃,除去刚开始这几个外国医生的相互磨合期间步骤有些不畅,之后便配合的很好。偶尔还能听到他们用着蹩脚的英文在那插科打诨,想来外科是一家,动不动就把车开到高速。
齐礼遇在手术操作中,可以说是有种强迫症似的认真,他一丝不苟的沉浸在自己的节奏里,偶尔才会搭话那几名医生,不过回答也是牛头不对马尾,惹得一旁小护士咯咯笑起来,无形为手术室添了些欢乐。
手术期间,费扬来了两次,背着手在屋内绕了几圈,查看手术进度。顾惜站在齐礼遇身后,清楚的看见费扬看完他的步骤满意地点点头。
齐礼遇这人握手术刀时有个习惯,执笔法时喜欢食指指腹紧压刀柄,反挑法时习惯性翘起小拇指。
手法干脆利落,没有一点累赘。
两人在学校时,也曾探讨过手法这个问题,顾惜在用执笔法时喜欢食指和无名指都压在上面,每次齐礼遇都要纠正她,说是这种姿势用不上力,容易造成肌肉损伤,不利于患者术后康复。
多年过去,她看着他的手法在时间的实践下炉火纯青,竟然生出些羡慕,羡慕他的目标明确,且一直奔向他所追求的梦想。不像她,逐渐被现实磨平了棱角,早已不知道何为梦想。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顾惜双腿长时间站立被绷的紧,有些气血不通,中间好几次她趁大家不注意时,偷偷弯腰揉捏自己的小腿肚,以此来让自己舒服点。
中间换主刀时,齐礼遇退到她身边,轻声询问她要不要去休息会。
顾惜抬眸看了看屋内辛勤工作的医生和护士,摇头拒绝了。
毕竟大家都在尽最大的努力坚持着。
她不想搞特殊,也想尽自己的一份努力。
这场手术从上午十一点,一直进行到晚上九点,足足十个小时。
出手术室后,大家纷纷摊躺在更衣室里,尤其是齐礼遇,双手环胸,双目紧阖的倚靠在衣柜上。
一番调整后,才换好衣服从里面走出来。病人家属一见到他立马冲上来,一把握住齐礼遇衣袖,紧张询问手术是否成功。
他点点头:“手术很成功,不过孩子小,得先转到重症监护观察一段时间。”
而后就见那对年轻夫妇流下激动的眼泪。
那一瞬间顾惜觉得今日所有疲惫都被那颗剔透的泪珠给洗去。
出医院时天早就黑透,月亮像被渡上一层半透明的薄膜,灰蒙蒙的悬挂在乌漆嘛黑的天空中。
商州市的空气质量不太好,这地方人多,车多,城市效应严重,算不上一个宜居城市。
有时候她跟孙静两人闲时打趣,曾调侃附院每天这么多病人,是不是由于城市空气不达标所造成的。
她跟齐礼遇无声并排出了科室大门,路上他碰到几个熟悉的病患家属,大家都笑着跟他打招呼的同时,将目光别有深意的锁向她。
顾惜被他们盯得直起鸡皮疙瘩,好不容易到医院大门,她刚想直接挥手再见,结果男人低沉开口说:“一起吃个便饭吧。”
她扭头看了看他,见他脸上还渡了层手术所带来的后遗效应,罕见对他发善心,欣然同意,“好啊。”
两人徒步走在医院南边的那条柏油路上,大概走了十来分钟,在马路一边的米粥店停下来。
一进店齐礼遇熟络的要了几笼包子,一打锅贴,两碗皮蛋瘦肉粥。而后询问顾惜还要不要加点啥。
顾惜摇摇头,两人找了个靠近窗边的位置落座下来后,齐礼遇大概说了两句场面上的话,就是什么条件寒碜些,让她别介意。
顾惜没吭声,这个点,来喝粥的人不多,这就使得氛围变得有点旖旎尴尬。
齐礼遇不知道她心里啥想法,也不好贸然再继续,便保持静默到饭菜上来。大概是真的饿了,包子一端上来,就自顾自的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她饭量不大,尤其是晚上,更加控制饮食,所以并未吃很多,只喝了几口粥,就再未动筷。
齐礼遇吃饱后,见她压根没吃包子,发声问:“怎么,吃不惯?还是手术让你留下阴影,影响食欲了。”
顾惜无声笑笑,朝他说:“不至于,我是那么胆小的人么。”
齐礼遇摇摇头后抿唇笑了笑,又扒拉了两口粥。
他是真的饿了,做医生的经常饱一顿饥一顿,总是在最有限的时间里,把自己胃部填满。
期间顾惜眼神一直若有所思的往他脸上扫,他喝完最后一口粥,主动张口:“想说什么尽管说。”
她声音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问:“手术成功后那小孩还能活多久呢。”
那台儿童心脏矫正手术给了她颇多感慨,她想她这辈子都忘不了那小孩浑身缠满绷带的样子,忘不掉那对年轻父母握着齐礼遇的手,满脸欣慰地跟他说谢谢的模样。
齐礼遇眼睛都不带眨地回:“如果术后心功能很好不出现并发症的话,就可以长期存活。”
剩下的话不用他说,她也明白。她宽慰点头,不管怎样,手术是成功的,已经给了那孩子一个健康活下去的机会,她停顿几秒,缓缓说:“你还挺厉害。”
如果说上午那番话是她阿谀奉承的拍他马屁,那么这一刻她却是真心实意的夸奖他的。
齐礼遇如深潭的黑色眸子在她秀气的脸上停留几秒,随后若有深意地勾嘴一笑,“我厉不厉害你不一直都知道。”
顾惜点点头,‘是挺厉’她呢喃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什么,立马摇摇头。
重逢这么久,她跟齐礼遇一直保持着距离,既不亲近,也不熟络,甚至是故意的疏漠,两人之间也十分有默契的保持着君子之交,从未越界,但他刚才那句话明显在开车。
她狠狠剜他一眼,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白皙的小脸被憋的像焖熟的大虾。
齐礼遇难得见她吃瘪,加大了唇角弧度。但好在他足够会拿捏分寸,三言两语将这个话题结束。
快结束时,齐礼遇问她跟完这台手术,有什么感受。
顾惜第一次这么心平气和地对他说:“说实话,我唯一的感受就是觉得活着太不容易了。”她怅然说:“世间疾病千千万万,机体任何一个地方出现问题都有可能失去生命。其实我觉得生命很脆弱,很不堪一击,明天和意外我们永远不知道哪一个先来。”
齐礼遇点点头,似乎是赞同她的这番言论。
大概两人都是学医的,见惯了疾病,见惯了生死,所以就比别人多一些对生命的感慨。
顾惜一只手杵着下巴,叹息道,“我有时候时常质问自己,人为什么要活着,每天这么累死累活地活着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齐礼遇没料到自己会从顾惜嘴里听到这番话,在他的记忆里她是一个乐观和开朗的女孩,而如今这番话显然是被生活所磨砺后而发的迷茫。他想了想,到没说太多大道理,只是淡淡地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吃完饭,齐礼遇说要送顾惜回家,她给拒绝了:“忙了一天,都挺累,就不用这么麻烦,我自己打个车回家就行。”
她刚要扭身离去,齐礼遇一把抓握她的手腕。
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让顾惜措手不及,还未来得及反应,他就顺势而下反手握住她纤细的小手。
六月份的晚上,空气里还夹杂着白日未曾散去的余热,热的人汗流浃背,可她的手却冰冰凉凉,不像是这个季节,他皱了下眉,而后放低语速,柔声说:“顾惜,有相聚就有离别,有收获就有失去,有人生就有人死,不要过于执着每一件事的意义,大差不差就行。”
顾惜听着他这番言论,倒是有些意想不到,曾几何时,那个事事跟自己较真的男人现在变成开解自己的指路人。
她下意识挣脱出他的大手,却没成功。
两人正好站在一盏线路有问题的路灯下,那灯灯光本身就幽黄昏沉,又忽明忽暗,若隐若现的,将齐礼遇棱角分明的五官勾勒的模糊不清。
两人大概僵持了几十秒钟,四目对视,谁都没有主动发声,打破这昏暗中的静寂,氛围有些说不出来的暧昧。
齐礼遇的眸子窄而长,又是内双,这就使得平常看人时透出股淡漠,但这会两人距离很近,顾惜这才发现他的瞳孔里泛出高光,闪闪发亮,仔细看,还挺深情。
就在顾惜快要遭受不住齐礼遇捕猎似的目光时,他却突然扭过头去,朝路边招手,帮她拦了一辆出租车,随后不由分说地牵着她的手将她送进车里,走时叮嘱她安全到家时,给他回个消息。
顾惜逃似的快速钻进出租车里,车辆启动后,才觉得松口气。
不知怎地,脸上温度滚烫,她想用手来给小脸降降温,覆盖上去后才发现两只手的温度不一样,那只被他紧握的手无形中被他暖热了几个度。
她心里生出一丝异样,但也仅仅是一瞬间,很快她就将那丝异样清理干净。
回到家后,先是洗了个澡,洗去一日的疲惫,而后又敷了个面膜,磨磨唧唧到十一点才倒在床上,这才拿出手机,还未曾找出那人微信,就发现两条提示信息。
一条是她转给齐礼遇的餐费因为超时间未领取被退回来了,另一条则是他转给自己的红包因为超时而被退回来了。
看到提示后,她心里有种感觉,齐礼遇昨日之所以这么做,其实就是变相的不想收自己的钱罢了。
在这一点上,他同七年前变化不大,一但做了决定,便很难改变。
她无意识地抿唇,给那人发了条信息【我到家了。】
说实话她并不期待这个点会收到那人信息,毕竟累了一天,洗漱完肯定倒头大睡。
可谁知她刚放下手机,便听到‘叮咚’一声,那人回了句【晚安,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