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Chapter16
齐礼遇难得见她柔声娇语,狭长的眸子在她身上停留几秒后才疏漠说,“忙里偷闲罢了,不能跟你比。”
他言语里的讥诮,顾惜听出来了,她唇角笑意当即敛去几分,但依旧挂着点。
她接着他的话说,“那可不,您们这些是吃公家饭的人,做的事自然是造福百姓的好事,哪像我们,每天游手好闲,废人一个,不过是为了糊口瞎混日子罢了。”
说这番话的时候她心想,面子能当饭吃么,不就是说几句软话讨人开心么,她这么多年工作啥没学会,就学会拍马屁。
她抿唇笑笑:“我们自然是不能跟您们相提并论。”
齐礼遇见她一副阳奉阴违的言语,眉梢隐隐跳动,“你想说什么?”语气里里夹杂些许不耐烦。
顾惜皮笑肉不笑的回,“这不是遇到老熟人想跟你继续叙叙旧嘛。”
齐礼遇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瞥了眼时间,而后说:“抱歉,赶时间。”
他一会有一个儿童先天性心脏病手术,很常见的法洛四联,房间隔缺损,肺动脉狭窄,主动脉骑跨,右心室肥厚。
患儿小,不足六个月,手术又复杂,费扬点名让他做主刀医生。
他心情本来就有点沉闷,趁费扬让他去门诊楼送资料间隙在楼下得空抽根烟,谁知一根烟刚结束,就见她跟别的男人眉开眼笑,再加上她这一番言论面部表情更阴晴不定。
说完也没等顾惜反应,就迈开长腿大步离去。
这是重逢以来,齐礼遇第一次这么不讲情面的甩手离去,而且还是在她决定彻底抛弃自尊,主动巴结他的时候,可想而知给顾惜带来不小打击。
她嘴角最后一丝笑意淡去,凭借一股不服输的意志跟了上去,她瞪着他笔挺的身影愤愤说:“齐礼遇,你不想搭理我直说就行,何必给我脸色看,我又没欠你钱,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这会儿在这个职位,不然我们两见面不一定谁还认得谁呢。”
齐礼遇听着她的长篇大论脚步停滞,顾惜跟在后面来不及刹车,额头重重撞击到他硬实的后背,发出一道沉闷地声响。
他没想到她会跟过来,亦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他皱眉看向她吃痛的用手捂住额头的身影,有些无奈的叹口气,半真半假地解释说:“不是,我一会要上手术,确实赶时间。”
顾惜掩在胳膊下的秀眉不觉挑了下,想到刚才那番撕破伪装的言论,更无地自容,她有些泄气地轻“噢”一声,而后喃喃道:“那你去忙吧。”
齐礼遇见她刚才还一副剑拔弩张的面孔,转而就变得低眉顺眼,他是这时才意识到这人先前那番话是她向自己示软的表示,他顿了顿,再次开口问,“你刚刚想说什么?”
顾惜没想到他竟然愿意给自己留时间,已经丢尽脸面,她也就不想在别别捏捏,索性开门见山地问:“上次跟你说的那事,有啥进展没?”
齐礼遇不知是真没听懂,还是装没听懂的回了句:“啥事?”
“进院的事啊。”顾惜咬牙说。
“噢,那件事啊。”齐礼遇拍着脑门说:“很着急?”
听他这意思显然是将那日包间里的事忘得一干二净,顾惜唇角微微颤抖的点头,“要不你跟我说主任在哪,我自己去找他聊聊。”
齐礼遇见她一脸殷切,反问,“真想知道?”
顾惜再次点头。
“那就跟我来。”说完齐礼遇不给她思考的时间,率先迈开步子朝外科大楼走去。
顾惜不明所以地跟了过去。
她本以为他会直接把自己带到主任办公室,亦或是带到哪个病房门口,谁知他把自己带到外科楼的贵宾接待室。
这种接待室,一般只会在开国际交流会,或者一些权威教授莅临医院时,才会接客,顾惜云里雾里的跟着进去了。
一进门果然看见里面坐落着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皮肤各异,参差不齐,显然来自不同国家。
顾惜狐疑的将目光瞥向齐礼遇,想着他会给自己一个解释,结果他只留了句,“主任一会儿就过来了。”而后就把她晾在一边,同那几个外国人交流起来。
齐礼遇的英文说的很地道,可能在罗切斯特生活太久,说话的语调有一些地方口音。他的音色说中文的时候低沉、清冷,给人一种禁欲多年的疏漠感,但说起英文来却给人一种完全相反的感觉。
顾惜抿着唇大概听了几句,像是在交流手术分工,讨论谁是一助,谁是二助,反正没全听明白。
上学时她英语就不太好,勉强过了六级,觉得够用,之后再无继续钻研下去的欲望。
她提不起兴趣坐在那听着他们各抒己见,困意侵袭,眼皮子不受控制的半阖起来,便拿出手机开始跟孙静聊天,问她附院进设备这事曹乐最近有没有什么新进展。
迷迷糊糊突然听到有人拔高音量,焦急地说着:“你们说话语速太快,我听不懂。”顾惜头从手机里抬起,掀起眼皮子瞄了他一眼,说这话的人身材矮小,短小精悍,包裹在单眼皮里的眼睛里流露出急切。
他接着说:“我是个日本人,英语不是太好,尤其是在一些专有名词上面,很多东西听起来很相像,你们说太快,我拿捏不准。”他停顿了下,而后改口用日语说:“你们有人会说日语吗,可以在手术过程中帮忙翻译给我听吗?”
另一个韩国人也用着蹩脚的英语说了类似的话。
齐礼遇墨黑色的眉毛轻轻抖了一下,刚想张口,恰巧贵宾厅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而后一名穿着白大褂年过半百、嘴角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男人踏步进来了。
齐礼遇跟面前人简单交代两句,便立马走向那人,而后低声在他面前说着什么。
顾惜眯着眼睛盯向那两人,想来这人就是让顾惜屡屡碰壁的费扬费主任了。心下感叹,真是不容易,跟了那么多天,碰了n次壁后,终于见到了人庐山真面。
恰巧这时孙静回了条信息说【没啥进展,检验科最近搞会议呢,主任拉赞助,赵开闫没回,他也不好做承诺。】
她想既然那边无法敲定结果,那就从心外这边找到突破口吧,便抬眸扫向那两人,而后就见齐礼遇扭头朝她所在的方向指了指,像是在做介绍。
她心里生出点异样,当下觉得这人马上要上手术台,还帮忙给自己搭线,人也没那么差嘛。
费扬睨了她一眼,并没有流露出过多表情,之后齐礼遇就招手示意她过去。
顾惜当时第一感觉是难道已经谈妥,设备可以进院了,这样一想,脸上洋溢出愉快的表情,连脚步都轻松起来。
谁知刚立定在二人身边,齐礼遇就告诉她,一会可能需要她帮忙协助一下。
齐礼遇见顾惜狐狸似的眼睛露出疑惑,出声解释起来。
原来他们一会要进行一场多国外科医生联手的心脏矫正手术,手术过程会全程录制下来,用于不久将要到来的国际心胸外科交流会的现场分享视频,针对技术难点、操作手法、细节处理等各种问题进行讨论。
他会英语和德语,但这会显然用不上,希望顾惜能帮个忙跟台充当个现场翻译。
顾惜听得一阵懵逼,怎么就变成了兼职翻译工作。她圆溜溜的眼睛来回扑闪,显然还未从这猝不及防的转变中恢复过来。
费扬见这姑娘迷糊着,也不知是否像齐礼遇说的那样有那个本事能解他们的燃眉之急,他轻咳一声,提醒身边的人尽快做出决定,不行的话,他也好再重新想办法。
顾惜见费老的视线一直在自己身上审视,她不想给主任留下不好的印象,本来就是想找突破口的,便硬着头皮点头应承下来。她确实是会说韩语跟日语。
刚上大学那会儿,初涉韩剧,被里面的男女主纠缠痴迷的爱情迷的不要不要的,为了想见自己心仪的韩国欧巴,便自学了韩语,21个元音19个辅音学起来比日语简单得多。
而她之所以能熟练掌握日语,就得感谢自家老爸因医院派遣到日本学习期间,曾把顾惜接过去一段时间。也是在那段时间,顾惜在严父的教育下,学会了日语。
从小到大,顾惜对他爸的映像一直很模糊,只知道家里有这个人,但他时常不着家,一回家就闷头大睡,压根没时间去教育子女。
所以在日本游玩的那段时间,是顾惜第一次感受到父亲这个角色在生活中应该是个什么样子,在她记忆里这是一段温馨惬意的时光,弥补了她童年的那部分缺失。
齐礼遇朝她点点头,而后又招手将那几个外籍医生招过来,领着他们一起到手术室更衣室。
这一段距离没多长,顾惜却觉得脚步跟灌铅一样,寸步难行。她有些后悔,后悔刚才自己一心只想到业务,却忘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尤其是这会儿看到助理护士帮自己穿无菌手术服时,那些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最难以启齿的东西,突然一发不可收拾的踊跃出来,总觉得时间好像回到刚毕业那阵似的。
其实她毕业后有去过医院上班,她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商州市的七院,这是家专科医院,专治疗心血管方面的疾病,她在心内科,经常也会上手术台做一些介入手术。
心内科是个繁琐和忙碌的科室,国家人口老龄化日益严重,心血管疾病常年占据慢病疾病的榜首,每天都有人住院,出院,u里每天都在经历着生离死别。
那时候年龄小,对生死的定义并不明确,只觉得可怜又可悲,希望他们能在另一个平行空间开始新的旅程幸福的生活。
可当她爸去世后,她才明白,死对于已然去世的人来说并不恐惧,真正可怕的是活着的人对他们的缅怀。是那种扎根在内心深处,牢牢牵挂着,可记忆却在逐渐的模糊,分不清过去那些带着那人的记忆的那些事,到底是真的还是凭空捏造的,开始怀疑他是否真的存在过在这个世上。
顾惜还在愣神时,穿着无菌服的齐礼遇推了推她的肩膀,她这才意识到那个日本医生拿着片子在说话,大概意思就是那患儿主动脉根部扩张,手术难度比想象中的要难。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敛去过多情绪,当下全心思考,到底是何等手术,让这么多外科医生相聚一起,联手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