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咕噜——
冰凉的水浸湿了脸颊，沁入了睫羽，也终于洗涤掉了那抹残留的鲜红。
苏墨抬起头，镜子里映出一张清冷的仿佛水墨画般的美人脸，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温润如玉的肌肤划下，遥遥挂在了下巴尖上，无端给这份清冷带上了一丝易碎的脆弱感。
这股易碎感，让苏墨不由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苏墨和自己的母亲长得很像，特别是那双眼睛，从眼角到眼尾，如同干净利落的工笔白描墨线，就连弯起的弧度都几乎一模一样……
当然，掩藏在眸底的那抹冰寒与冷漠，也一模一样。
苏墨无声叹了口气，拿起一旁的眼镜戴好，薄薄的镜片朦胧了眼底的冰冷，镜中的美人眼角弯起，唇角上扬，对着自己笑了一下，刹时间，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其实，他的同事们说的没错。
现如今高薪行业“内卷”十分严重,诸如大学讲师这类体面、受尊敬又旱涝保收的热门职位，其竞争力尤其激烈。
虽说现在的大学讲师最低标准确实是博士研究生毕业就行，但实际情况严峻的多，很多名校毕业、留过学的博士们都不一定能在高等学府里获得有编制的讲师职位，更何况像他这种才毕业，资质明显不够的。
“校长亲自走后门。”
不错，这不是句谣言，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为了安抚住他，也为了让他不受外因干扰，能够死心塌、愿意一辈子呆在这座体面的囚笼里，学校明里暗里安排了不少。
就比如煞费苦心地将他调出少年班、就比如给职位给编制的留校名额、就比如那几个被与他安排在同一办公室的奇葩……
而为了让这些安排更合理、更不易被觉察，校长大人更是做出了不可磨灭的牺牲，甚至不惜赔上自己的清誉。
呵，以为他真的这么不韵世事吗？
不，只不过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罢了。
自嘲地摇摇头，苏墨掏出手帕擦拭干净水珠，转身走回自己的办公桌，摊开自己的教案，认真做起课后总结与梳理。
忽的，他动作一滞，抬眼瞟了下桌角的书堆，下一刻便霍得站起身，如临大敌般将办公室细细打量了一遍。
办公室里一切摆设与他离开时相差无二，只除了那朵被他随手丢在桌角的红玫瑰。
只是去趟洗手间的功夫，那朵花，竟然不见了！
有谁进来过？为什么他竟毫无察觉？！
心绪一乱，那些刚刚被勾起的的记忆，又从脑海深处缓缓浮出，苏墨只觉得眼前的教案好似扭曲了一下，隽秀工整的字迹如水墨般晕染开来，连成一大片无规则的墨色，有黏稠的艳红从中喷薄而出，视线中大团大团的鲜血，颜色艳丽到刺眼……
苏墨的呼吸一凝，连忙错开思绪，幻觉随即潮水般退去，那种细碎的低语再次从虚幻中透出，带着无尽的疯狂与扭曲回荡在耳边，引诱听者堕入那黑暗混沌的深渊……
限制，又变脆弱了……
苏墨叹了口气，伸手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骨。
他今天回忆了太多不该回忆的东西，不过好在程度不深，尚在不需要重启心理防御措施的可控范围内。
慢慢坐下，他轻轻拉开抽屉，从里面抽出一副耳机塞进耳朵里，点开随身听。
袅袅响起的音乐声中，引人疯狂的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平静与安宁再次降临；黑暗中不可名状的低语，不甘地退回黑暗里，所有的异常和诡谲都烟消云散，在这片由音乐构筑的祥和与静谧中，苏墨缓缓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宁静与安详破碎，苏墨的思绪回归于现实，他恋恋不舍地睁开眼，看了眼办公桌上正在震动的手机，只见来电提醒上显示着一个许久不见的名字：
林酒。
李金板着脸的走在青莲大学的校园里，面上看着还算镇定，其实心底却交杂着浓浓的嫉妒、愤恨与不甘。
一直以来，对学校、对生活、对周围人与事的不满，和终日不得志的郁郁寡欢，全数积压在心底，日日夜夜无法纾解，如今这些无处安放的恶意终于找到了爆发的突破口。
那就是苏墨。
对！都怪他！都怪苏墨！
李金在心理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
凭什么！
凭什么那人那么受欢迎？
凭什么那人年纪轻轻就能获得了博士学位？
凭什么那人一毕业就得到了学校的重用，竟然还破格给了编制，还说什么鼓励天才成长！
我呸！借口！都是狗屁借口！
学校怎么就看不见他呢？他也是博士毕业，也是天才，也是精英，也是国之栋梁，凭什么就因没有海外经历，努力拼搏了整整六年，现在却还是个“非升即走的合同制”？就因为那人有钱、有后台？！
对！就是这样的！
都是这个可恶的关系户的错！是他霸占了他的名额！那个编制本来就应该是他的！
任由名为嫉妒的野草在心里疯狂滋长，李金用恶毒的语句肆意诋毁着苏墨：什么跳级升上来的天才博士，我看八成就是给学校塞钱开的绿灯！还不知道给校长塞了多少钱呢……
还有那些肤浅无知的女生们，别以为他不知道那些小表砸在背后取笑他的发际线，暗地里起外号叫他“地中海”、“光明顶”！
头发少怎么了？他这可是能力的象征！也不看看苏墨那家伙一脸性冷淡的模样，指不定是不是那方面不行呢，还一个个腆着脸去贴别人冷屁股，真是下贱！
随机他又懊恼，为什么我家没钱、没后台？要不然的话，现在苏墨身上的头衔和荣誉，就都是他的了！
要是他有钱了……他要让他们统统给他跪下……要用钱砸的校长痛哭流涕地对他忏悔……
就在他又妒又恨的情绪即将达到顶峰的时候，一个人影忽然拦住了他，李金惊得一哆嗦，从自己的臆想里清醒过来，抬头看去，面前站着一名穿着快递服的男人，对方戴着顶鸭舌帽，帽檐压的很低，将脸遮住了大半。
“你好，请问你认识苏墨吗？”
措不及防听到正在心中尽情腹诽诋毁之人的名字，李金的表情顿时控制不住的扭曲了一下，那副“为人师表”的嘴脸差点破功，他随即咳嗽了一声趁机收敛情绪，板着脸皱眉严肃道：“算认识，你找那人有什么事？”
“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希望你能将这个交给他……”鸭舌帽男人语气亲切友好，但却带着不容质疑的气势，他伸出手，将一个普通的小木盒递给李金。
“凭什么……”李金不悦地拒绝，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耳边“啪！”一声轻响，他话头一顿，顿时忘了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
“别急着拒绝嘛。”修长的手指慢慢从李金耳边收了回去，帽檐的阴影下，男人愉悦地弯起唇角，“我可是会付报酬的哦……”
李金仿佛被说服了，他目光变得有点涣散，动作滞涩地接过木盒攥进手心，转身慢慢往校外走去。
“啪！”
李金觉得大脑一阵恍惚，浑浑噩噩就像做了一场梦，片刻后，他猛地一哆嗦，忽然清醒过来，抬头看看四周，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回到家，已经站在了自家的大门口前。
“怎么回事？我怎么回来了？”李金迷茫地嘟囔着，忽然想起什么，低头瞄了一眼手心，只见一个不大的小木盒正被他攥在手心里，正是鸭舌帽男人让他带给苏墨的那个。
李金心里顿时升腾起一股恼怒的情绪，“还想让我给那个人帮忙？呸！凭什么！门都没有！”
他抬起手，正准备将小木盒入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但又迟疑着缓缓垂下手臂。
摊开手，忍不住低头看着掌心里的木盒，李金的内心没由来升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舍。
咕噜——
类似圆形球体在狭小空间转动的细小声音在他耳蜗深处响起，李金的手指忽然收紧，重新紧紧攥住木盒，一把塞进衣兜里，然后用另一只微微发着颤的手打开电子锁，抬脚走进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