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空气凝固了一刻。
沈砚盯着她,不说话。
“怎么,大人是觉得我在说笑?这么大的事,借我八百个胆子也不敢说笑。”
“若不信,等到八月二十一那日,自然就知晓。”
沈砚的话中听不出语气,月光照入,在他的眼上蒙了一层阴影。
“兹事体大,这可是国母的安危。”
晚棠认真回:“我没有开玩笑,大人想必也不愿意用自己姐姐的性命来开玩笑。您只需听我一眼,在当日布下埋伏,自然就能知道我所说真假,保娘娘平安。”
“娘娘待我们一家极好,我之所以将这件事告知大人,一是表明与大人合作的诚意,二来,也是想救娘娘于危难。”
沈砚撩袍坐下:“若沈某布下埋伏,却没有人前来,姑娘认为该当如何?”
“那就请大人将郑家与孟家的关系捅到圣人那里去,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她干脆应道。
沈砚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明明只有16岁,如此大的事情却能毫无波澜地从口中说出,若不是经历过九死一生之人,怕是都没有这样淡定。她一个千金贵女,怎么会有这样的胆量。
沈砚一直没有回答她,晚棠倒也不急。她确信,沈砚是相信了。就算心中有几分疑惑,几分震惊,他也会像她所说的那样布下埋伏,护卫皇后。
这样大的危险摆在面前,是个正常人都会这样干。而沈砚不仅是个正常人,还是个聪明人。
到时候一切皆可迎刃而解。
月亮已经升到半空中。
晚棠探头出去,瞥见了石青的影子,他正不安地四处张望着。旁边朱泽倒是淡定自若,影子一动不动。
她于是摆摆手道别:“出来也许久了,我也该回宴席上了。大人也不必去找朱泽的麻烦,他就是个听令办事的闷葫芦,其它什么也不知道。今晚的谋划,无第三人知晓。”
她走得干脆,留沈砚一人在凉亭中独坐。
石青见晚棠从凉亭中出来,赶紧想要去凉亭,回到他家大人的身边。晚棠路过他时盯一眼,不紧不慢道:“您是沈大人心腹,平日里总是忙的,马上会更忙。”
石青一头雾水:“姑娘何意?”
晚棠不理他,转身对朱泽说:“今日有劳朱大人了,凉亭里面的那位不会找你麻烦的,但自己还是在军中多加小心。”
朱泽抱拳:“是。”
郑晚棠踏着小步子哒哒哒地回了宴席上,沈砚倒是在凉亭中坐了许久。石青站在旁边,见自家大人脸色不太好,也大气不敢出一口。
半晌,沈砚吩咐:“你找几个军中靠的住的兄弟,从八月二十开始就秘密埋伏在椒房殿内,千万不能被人发现了。八月二十一我进宫,你亲自去盯着椒房殿的情况,务必要把椒房殿给我守住,把皇后娘娘护好。”
石青以为自己听错了:“大人,您说什么?”
沈砚盯他一眼,石青立刻跑去办了,想着郑家姑娘离开时的那番话,心中不停打着鼓。
凉亭内完全只剩下沈砚一个人,他心中的疑问比今夜天上的星星还要多。
无论是突然到来的郑晚棠,还是如惊雷一般的刺杀消息,都一股脑在他脑中炸开。
郑晚棠不简单,但并不代表不可信。毕竟郑国公为人朝中上下无人不知,可谓是毫无城府,心直口快。
要说他同逆党有什么勾结,谁也不会相信。
但是要说逆党可能陷害他,那他倒是有几分相信。
他在想,是否郑晚棠已经提前知道了什么,确认有人欲对郑国公不利,这才来找到他,让他帮忙。
晚棠回到宴席上时,沈皇后刚派人将珊瑚摆出来,乐呵呵地让众人观赏。看见晚棠外出回来,还派宫女来问她是否需要醒酒汤。
她都没喝醉,自然是不需要,借口自己在外面吹了吹风,酒已经醒了,向皇后谢了恩。
晚棠看着凤位上端庄的皇后,心中未免有些酸涩。
她一直都对晚棠一家这样好,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前。
那时晚棠虽然没有进神卷楼,但也确实经常随母亲入宫同沈皇后说话聊天。沈皇后喜欢晚棠的性子,还开玩笑说自己年近三十还膝下无子,最好能收晚棠当个义女。
当时给孟夫人吓得腿软:“娘娘如此好年华,将来定是有福气。小女顽劣,怎配有这样的关系。”
场面滑稽,晚棠如今想起来都忍俊不禁。
可就是这样一位和蔼的女子,在那年的八月二十一被闯入椒房殿的乱臣贼子一箭刺杀,当场命陨。
那贼人是如何越过沈砚的羽林卫进入椒房殿,又是怎么逃走的,晚棠一概不知。她只知道这世上少了一个极好的人,椒房殿中再也不会有人为她单独留下爱吃的糕点。
为了救她,晚棠布了两个局。
沈砚和徐用,一定能保她平安。
其实后来她想想,郑家当时的倾覆,同沈皇后的死也离不开关系。
人人都知,沈皇后同国公夫人交好,并且甚是喜欢晚棠,常常护着她们一家。皇后一去,当别人诬陷,圣人有所怀疑时,沈砚在外地,也没有人在耳边劝说了,定罪自然是水到渠成。
所以无论从她对皇后的感激,还是对家人的保护来看,这沈皇后她都非救不可。
宴会已经到了尾声,酒过三巡,无论是龙椅上的梁端,还是下面的多数大臣们,都已经喝成半醉。
皇帝喝醉了,出来主持大局的自然是皇后。
她先派人将梁端扶下去,又让人将醉得不省人事的几位大臣送回了各自的府中。这么一来二去,场面上也只留下了一半的人,且大多是女眷。一群人以沈皇后为首,浩浩荡荡地进了御花园放花灯祈福。
其他人都在御湖边放花灯,而晚棠则随着皇后进了醉仙亭。才走到半路,她就远远看见醉仙亭里沈砚的身影。
旁边沈皇后絮絮叨叨道:“本宫方才派人把这位大忙人寻到了,这大好的日子他居然一个人在御花园的凉亭里喝茶!真是不像话。平日里就算了,今日定要把他喊过来一起放花灯。”
沈砚手里拿着两个粉红的花灯,一手一个,面无表情地问皇后安。
他瞥见沈皇后身后的晚棠:“这不是郑副掌事吗?真是好久不见。”
郑晚棠真是挺佩服沈砚的。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他们才在凉亭里面见过。不仅见过,两个人还进行了一番不太愉快的对话,话中句句带刺,互相挖苦不说,谈论的都是机密大事,天知地知他俩知的那种。
现在他居然跟个没事人一样说“真是好久不见”,不知道的真以为是一点都不熟,很久没见。
晚棠心里“啧”一声。
不愧是混迹官场的老狐狸,演戏就是演的好。
沈皇后看了看一脸不情愿的弟弟,几乎想要将头上的簪子拔下来敲在他头上。
“怎么,陪本宫放花灯这么不乐意?”
“娘娘误会了,臣没有不愿意。”
沈皇后剜他一眼,从他手中拿过花灯,放一个在晚棠手里,满脸笑意。
“本宫今年亲自选的花样,你看看,可还喜欢?”
莲花样式的花灯栩栩如生。
“娘娘的眼光自然是最好的。”
沈皇后听了高兴,拉着晚棠走近水边,亲手点燃里面的蜡烛,轻轻推入水中,双手合十开始许愿。自己许完,还催着晚棠一起许愿。
晚棠学着她的样子,双手合十,眼睛刚闭上,就听见身后沈砚清冽的声音。
“郑姑娘一定要多许几个愿,说不定就能心想事成。”
明晃晃的讽刺。
她今日算计了他一回,听了一点秘密,他现在就要报回来。上一世她只知道这位沈大人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物,这一世才知道,这人心眼还忒小。
不过她也是嘴上不饶人的那类,回了个灿烂的笑容:“借大人吉言,定会心想事成。”
沈皇后当然不知道这两人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还以为弟弟是诚心诚意地祝郑晚棠心想事成,心中还颇感欣慰。
放了花灯,站在亭中吹了一会儿风,几人也终于乏了。
“让人好好安排送各位出宫吧,本宫也乏了,得回去休息。今日是中秋,本宫做主,许晚棠一日假,让她回家住一晚,你没有意见吧?”
“娘娘做主便是。”沈砚回。
晚棠随孟夫人的马车回到家中时,门口一个黑衣男子正在等着,焦急地踱步着。
如此黑夜,如此黑衣,还一脸风尘仆仆的模样,晚棠见了不免疑惑。
见马车终于缓缓到了门口,他急不可耐地上前,被孟夫人的随身护卫拦下了。
“什么人?”护卫警惕道。
那男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望一眼马车,“我是来给夫人送信的,还请各位放我近身。”
“放你近身?如此鬼鬼祟祟的模样,怕不是逃犯想要对我家夫人不利吧?我看还是把你绑了送去衙门长长教训!”
那男子急了,同侍卫争辩着。
孟夫人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掀开车帘询问:“前面怎么了?”
她探头,正与那黑衣男子对视。一瞬间,她变了脸色,吩咐周围的侍卫退下,自己下车让人将那黑衣人带入府中,晚棠跟在他们身后。
进了府,关了大门,孟夫人对下面的人道:“去将国公爷叫到正厅来,把正厅旁边的人都散了。”
小厮显得有些慌张:“可是国公爷喝了不少酒,怕是现在睡着呢”
“那就把他叫醒,快去。”
一柱香的功夫后,半醉的郑国公在小厮的搀扶下摇摇晃晃进了正堂。
“大半夜的,这是为了什么事啊”
他有些不耐烦,孟夫人盯了他一眼,目光移向那黑衣人。
郑国公本来晕乎乎的,但几乎是看见那黑衣人的第一眼,就立马清醒过来。
他的脸沉了下去:“你们都下去吧。夜深了,把姑娘也带下去早些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