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石青正给沈砚汇报着江州的情况,两人都全神贯注着,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沈砚本来是个及其警惕的人,但今日是宫宴,周边又都是他亲手布置下的羽林卫,他倒是放松了许多。
晚棠走近,藏在靠近凉亭的假山后,凉亭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沈砚面色凝重,两手交叉着背在身后。
“在知道令牌是从孟远海的船上搜出来的之后,属下私下里去查了孟远海的人脉关系,发现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
晚棠捏紧了拳头。
沈砚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这孟远海叱咤盐行几十年,精明会算计,是个老滑头,交朋友无数。他父亲当年也是个商人,是江州出了名的大善人,当年设粥棚救了不少在饥荒中难以生存的小孩的命。”
“这些小孩长大之后,有的成了投身去了他们孟府当下人,有的去了盐行办事,各种生计的都有。但这其中最不寻常的是当年的一个小女孩,直接进了孟家大门,跟着孟老爷姓了孟。那小姑娘在府中住了几年,被孟府上下当大小姐看待,却在后来被京城的家人接了回去。”
“后来人们才知道,那小女孩本是京城中一大户人家的小姐,在同家人一起外出游玩时不慎走丢,被人拐卖到了江州,这才得了孟老爷的救济。”
“孟老爷舍不得这小姑娘,但别人亲生父母来了也无可奈何,便只能不舍,羞于自己的商人身份决定再也不承认收养过这么一个女儿,于是孟府的人也不敢提起。久而久之,这么多年过去,大多数人也就忘了这么一回事。”
“属下派人查问许久才查到,京城的那户人家,也姓孟。”
沈砚一惊:“什么?”
躲在假山后面的晚棠也一惊,捏着的手帕差点掉落在地上。
姓孟。
这京城中姓孟的大户人家,还不是商人出身的,就只有一家,就是她母亲孟夫人的娘家。
也就是说,孟远海家当年收养的那个小女孩,就是她的母亲,当今的郑国公夫人。
她咽了口口水。
兜兜转转,逆党的事情最终还是到了郑家的头上。
沈砚很明显也察觉到了这其中的关系,在凉亭中踱步沉默了许久。他不说话,石青也不敢说话,三人陷入一片寂静中。
沈砚现在心中很烦乱。
郑国公家,居然是郑国公家,为什么偏偏是郑国公家。
前些日子他才同意了让郑国公家的女儿入宫当神卷楼的女官,今日这消息就到了他的耳中。
他是否,在引狼入室?
前几天刚打消的怀疑又浮上心头,郑晚棠的那张笑脸仿佛就在他眼前。
石青小心翼翼道:“那郑国公”
沈砚脑袋里突然闪过一件事。
今夜的戍卫皇宫的人,除了他的羽林卫之外,还有郑国公的东营铁骑。
他立刻转身,神色严肃地对石青道:“你去告诉一声段丰,让他把东营那群人盯好了,千万不能出什么事。再多派一些人去保护圣人和娘娘,你现在随我去监牢。”
说罢,他又看了一眼凉亭旁的假山后,夜风吹动御花园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他微微提高了音量:“郑姑娘,听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出来见见沈某了吧。”
晚棠笑笑,施施然从假山后走了出来。
石青瞪大了眼睛:“大人,您”
“沈大人不愧是军中出来的,真是好耳力,好眼力啊。”晚棠由衷赞叹着。
就算沈砚不叫她出来,她自己也该现身了。
该听见的不该听见的,她已经全都听见了。沈砚已经怀疑到了父亲身上,自然也就不会相信东营的人,立马就会发现今夜御花园的不对劲。
她得在他命人去彻查之前自己说出来,不然可就害了其他人。
看着迎面而来的晚棠,沈砚嘴角也浮起一抹笑意。
“之前姑娘问了沈某这么多问题,在下还以为自己有多聪明,没想到姑娘才是聪明的那一个。不仅能买通东营的人顺利插手进宴会的防卫中,还能查到沈某的行踪,在这里偷听了这么久,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诶,沈大人此言差矣。”晚棠摆摆手。
“买通这词可不好听,我直白地告诉您,朱泽就是我的人。当年我救了他母亲,他如今才为我办事,这和买通可是彻彻底底的两码事。”
她已经走到了沈砚的面前,两人仅有三步之隔。
“我费尽心思,先是博取了大人的信任,又设计让自己能够听到这些有关江州逆党的消息,是有话想对大人说,还请大人屏退左右。”
她看一眼石青。
石青立刻摇摇头,神色紧张:“大人不可,她若是想对大人下手,那您的安危”
晚棠没有说话,只是直直地看着沈砚的眼睛,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
“你下去吧。”
“大人!”
沈砚看着晚棠,没有转头,语气平静:“她若是想要我的性命,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我唤她出来。再说了,她也不敢,羽林卫不是什么尸位素餐的人。你先下去吧,我自己心里有数。”
石青剜了一眼晚棠,不甘心地退下了。
等石青走远,晚棠才直截了当地开了口。
“大人是聪明人,聪明人的时间是宝贵的,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今日,我想同您谈一桩合作。”
“哦?”沈砚挑眉,语气中尽是嘲讽。“沈某竟不知自己身上还有姑娘值得合作的地方。”
晚棠选择无视他不好的语气。
“方才您同侍卫的那些话我听得一清二楚,我也就在这里明白地告诉您,我们郑家,同逆党没有关系。我们没有攀附,没有谋逆,更没有对圣人的任何不忠。”
沈砚静静地听着她这些话。
“我知道,我母亲与孟家的关系,孟家船与逆党的关系让大人对我们家起疑心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想必您心里也清楚,只凭一枚不慎掉落的令牌说明不了什么。况且这么多年来,我父兄在沙场上奋勇杀敌,击退了多少逆党,大家都看在眼里。若我们真是想要谋反,又怎会这样为大梁卖命?”
“反而,逆党恨我父亲入骨,若是查清了我母亲与孟家的关系,借机陷害也未可知。您这么聪明,肯定也能想到这一点。”
她说得有理,沈砚明白这一点。
他自然知道一枚令牌代表不了什么,只不过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那孟家就是嫌疑最大的人。如果他将这件事告知圣人,那孟家的人,铁定是活不成。所以他才上书,说江州事情复杂,允许圣人让自己查明一切之后再上报。
但毕竟郑国公乃朝廷重臣,手握兵权,他不得不查。这一查,定会消耗掉圣人对于郑国公一家的信任。若真是逆党有心陷害,定会埋好之后的证据和人手,让他们一家逃无可逃。
他知道晚棠在担心什么。
“你想同我谈什么合作?”沈砚发问。
“大人查逆党,而贼人目前动作难以预料,您定是多有烦恼。而我担心有人陷害,担心家人安危,也是每日难以入睡。”
晚棠捏紧了衣袖。
“大人您是这朝中最了解逆党的人,而我,又恰巧了解一些逆党之后的动作。若我们合作,我给您提供消息,您保我家人平安,还我家人清白,一举二得,定能将逆党一举抓获。”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朦胧的中秋月色中,晚棠看见沈砚漆黑的眸子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不由得捏了把汗。
她在紧张。
其实就算沈砚今日不同意与她合作,继续调查孟家,怀疑郑家,她也能够继续死缠烂打。反正她现在是神卷楼的女官,是在吏部挂了名的,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总能用前世知道的消息让沈砚最终相信自己,这一切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但是她等不起。
逆党的事情已经到了郑国公府头上,每一天都是瞬息万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她是真的再不愿看见那些场面了。
半晌,沈砚终于开口,语气中听不出情绪。
“在下可否问姑娘一件事?”
“大人请问,晚棠定知无不答。”
“你。”沈砚顿了顿,“是怎么知道逆党之后的行动的?”
他的一双黑眸仿佛要将人看透,但是晚棠说不出话。
她怎么说?
告诉沈砚,我是活了两辈子的人,所以知道以后的事。那沈砚还不把她当疯子?
于是她只能平复了心情,假装淡定:“大人不必知道。您只需要相信我,知道我们一家没有谋逆之心就行。我的提议到底行不行,请您给一句话。”
沈砚勾了勾手指。
“姑娘说的那些话确实有理,只不过还差一点证据。”
“什么证据?”
“当然是能确保你真的知道逆党确切行踪的证据。”沈砚直言,“若你是用假消息哄骗在下,在下却助姑娘护家人,岂不是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赔了夫人又折兵?”
听了这话,晚棠反而松了一口气。
沈砚被她打动了。
她早就知道这件事情没那么容易,但只要今日沈砚表现出一点愿意的心思,她就能让他相信。
“我知道大人的心思,特意准备了一个消息给您。”
她眨眨眼:“八月二十一,会有贼人连夜闯入椒房殿,对皇后娘娘行凶。人心难测,还请大人不要引人注意,提前设下埋伏,护娘娘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