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便宜坊
瑾仙看了眼窗外又开始飘雪的天空：“虽然六殿下不稀罕这个皇位，这出夺嫡的大戏却是少他开不了锣。即使他再不愿意，为了北离，为了万岁，他最终选择了以身入棋局。不管他还是不是永安王，也始终是万岁的儿子。”
说完瑾仙又笑了：“我这话竟是大大地犯忌讳了，我一说、您一听吧。”
萧月离也笑笑：“我明白，不但明白楚河，也明白你。你又何尝愿意做棋盘中的一子呢？不过是有放不下的职责和抱负。”
“瑾仙不敢，这局棋缺我一子并没什么要紧，况且我也谈不上有什么抱负，只是的确不敢辜负万岁交在我手里的职责罢了。”
瑾仙替萧月离斟茶：“您是最知道的，一念之间便能决定芸芸众生的身家性命，并不是什么轻松愉快的事。何况我自己还是个生死荣辱都被掌控在他人之手、不得自由的人。”
萧月离看着瑾仙，才注意到他竟然已是两鬓斑白：“竟连你都生了白头发。唉，也难怪，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斑，你入宫都三十年了吧，连我都老了。”
瑾仙回忆起刚入宫不久时，第一次见到萧月离的情形：“我还记得那时公主同我说，您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婴儿。她说，萧家数代的风采卓绝，钟灵毓秀，都托生在您身上了。”
萧月离叹息：“可惜小姑姑走得太早，我却不太记得她了。不过若论风采卓绝，我却时常觉得，比不上你。 卿儿总说你像眼光娘娘，其实我小时候也曾经觉得你像庙里供着的神仙。”
瑾仙苦笑着摇头：“不敢不敢，亵渎神明。”
萧月离叹道：“不过长得比旁人好些也不见得是好事，譬如比武对阵时难免被别人看轻了，不然兰陵王干嘛总戴个面具杀敌。这其中的烦恼，大概也只有你我才懂了。”
雪下得大了，瑾仙站起身关上窗：“怎么说呢？我也不很懂吧。不管是您也好，兰陵王也罢，都是不会给人看轻身份的贵人。至于我……大概还没有因为容貌而被人看轻的资格呢。”
萧月离望着瑾仙的背影，终于体会到在他身上那股比风雪剑的剑意更加冰冷的悲凉。
年关过后，姬雪让堂内弟子请瑾仙在百晓堂不远处的便宜坊饭庄碰面，此地是经营了几百年的老字号，一向生意兴隆。因为人来人往，反而方便百晓堂碰头传递情报。
只不过今天姬雪约在此地，单纯是因为，她饿了。
姬雪告诉瑾仙，姬若风来信，辛百草已经从川中唐门回了药王谷。
“老头子说，辛先生把压箱底的能耐都搬了出来，再加上唐先生的深厚功力，唐莲的命算是保住了，只是尚且不知道能不能完全恢复健康。至于内力，更要靠他师父帮忙慢慢调理，也不晓得有没有可能再回到往日的境界。”姬雪一边往嘴里塞烧鸭子一边说。
瑾仙帮她倒水：“你吃慢点儿，别噎着。总之这算是个好消息啊，你跟永安王他们说了？”
“埋在纸堆里几天几夜都没顾得上正经吃饭，竟也没想着吃喝，一见到便宜坊的门脸儿，才感觉到饿坏了——我家老头子说还是先不告诉萧瑟为好，现在皇帝情况不好，天启城的局势又是这般，他怕那几个人一旦知道唐莲的情况，一个坐不住，再扔下这摊子事儿，不管不顾地跑去唐门瞧他。”
瑾仙想想：“永安王他们几个人，若知道唐莲尚未康复，急需内功深厚之人协助，的确有可能放下一切，优先去帮他疗伤。”
“唐先生也说先别告诉萧瑟，让我知道怎么回事就行了。”
“怜月先生也是自六殿下儿时便看他长大，知道他是性情中人——话说你可知这便宜坊的店名的来历啊。”
“自然知道啊，本堂号称江湖百晓，哪能连家门口饭庄子的来历也不晓得。店名就是在刑部大牢种树那位因弹劾奸相而被害的椒山先生起的嘛，取‘方便宜人’之意。店里那块匾，传说也是这位前朝大忠臣手书的。”姬雪已经差不多吃饱了，端起茶碗来喝水。
“是，关于这块匾额，后面还有故事。忠臣遭构陷被问斩后，奸相派人来便宜坊强行摘除匾额，店老板以身护匾，被遭殴打吐血，奸臣也只得作罢。”瑾仙抬头看看店中的匾额，深深叹气：“每次走到这里便想起瑾玉来，他说自己的父亲最尊敬这位杨椒山先生，后来果然以他为榜样，死于直谏。”
姬雪放茶碗，望着瑾仙：“你……不想为瑾玉公公报仇么？我可记得你说不会放过害他的人。总不会因为瑾宣练成了虚怀功，你就怕了？”
瑾仙坐正，对姬雪深施一礼：“说起来，我竟还没谢谢堂主救命之恩。”
“你还跟我客气什么？何况那天即使没我在，瑾宣也未必真敢杀你。我回去琢磨了一下，虽然皇帝看似不太中用了，但听华锦说，他人还是明白的。看目前的形势，宫内宫外的势力并未失控，萧羽也并没有一定得手的把握。你这师兄行事向来稳妥，应该不会在这种时候公开与皇帝作对，站到萧羽一侧。我猜他怕不是领了密旨，假意投靠萧羽，实际是为皇帝打探虚实。”姬雪这几天忙着收集情报，也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这个猜想。
瑾仙皱眉：“我开始也以为是这样，后来看师兄所作所为，竟像是趁万岁重病，真心为七殿下效力。但我也只说他是为了自己日后的富贵荣华考虑，万没想到他能一边假称为万岁效力，一边亲手加害万岁。”
“不过瑾宣那天出手时，应该是做了两手的准备，虽然是实际上反水投了赤王，但在皇帝面前依然说是替他抢夺联名书。这样的话，瑾宣便是杀了瑾言，也不太可能连你也杀了，毕竟还要在皇帝面前遮掩。”说完姬雪又将自己这些天整理的情报，逐一分析给瑾仙听。
“未必，师兄大可以说我与瑾言串通，誓死不将联名书交出，他被逼无奈，只得将我一起除了。”瑾仙心中满是苦涩。
“只是他大概没想到，皇帝并没完全信任他，不但派了兰月侯送密旨给萧瑟，还派了白王和怒剑仙接应，逼得他恼羞成怒，不得不彻底暴露。”
瑾仙闭上眼睛：“估计万岁不止是没完全信任他，八成早就已经看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