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山川坛
明德二十三年，在一片凄风苦雨的冷寂中到来了。
因为萧若瑾已是缠绵病榻，甚至时常几日几夜昏睡不醒，年末年始的一干祭典，能取消的便都取消了，实在不得不办的，便由萧月离和萧崇代行。
近些日子，为筹备祭天大典，瑾仙一直在兰月侯萧月离左右辅佐，前几年某次萧若瑾巡幸未归时，也是由这位侯爷替代兄长主持祭典。当时他便叫苦不迭，直说还是在下边看皇兄比划更有趣些，至少还能打打瞌睡，搞得礼部与鸿胪寺一干人等哭笑不得。
瑾仙清楚，不论这话是出自真心，还是萧月离故意摆出的姿态，替代帝王站在至高无上处享受万丈荣光，不但不乐在其中反而不胜其烦——他能成为萧若瑾唯一放心留在天启城、并时常委以重任的兄弟，与此不无关系。
今年的大典，萧月离更是应付得心不在焉，这次倒真不再需要摆什么姿态给人看，萧若瑾的病情之重，已经让他无心顾及其他。
距离萧若瑾在祭天仪式上病倒，已整整隔了一年。
若非有华锦，萧若瑾的病体，甚至都支撑不了一年。
其实华锦早已经发觉在萧若瑾身边有高手用毒。并且是算好了她的诊疗方案，有针对地以各种方式下毒，饮食、汤药、熏香，甚至身边所有器具，无孔不入。
华锦想尽了一切办法与这人斗智斗勇，萧月离和禁军统领黎长青也将萧若瑾身边所有能接触的人，都换了一个遍，依然没用，并且毫无证据。
等到赤王府药人的阴谋渐渐暴露，华锦才知道一直与自己作对的用毒高手，竟然是药王谷的叛徒、为复活心爱之人已走火入魔的师叔鬼医夜鸦，难怪对她的医方了如指掌！
但华锦毕竟是华锦，之所以她能成为药王辛百草的衣钵传人，不光是因为在医道上的天资，更是因为她对医术的热忱和倔强不服输。对于攻坚克难医学难题，她有着远超一般人的毅力，多数大人也远比不上她。也正是因为她这份超出年纪的心性和智慧，令萧月离对她多了几分说不上是敬佩还是爱慕的心思。
在华锦无数次揉肿了自己的脸和敲肿了沐春风的脑袋后，夜鸦所下的种种蛊毒，已尽数去除。但华锦却告诉萧月离，她知道自己已无可能医得好萧若瑾，便是辛百草出山也不行，皇帝的心病太重，针石能起到的作用极为有限了。
萧月离当然明白，自从七哥萧若风死后这五六年，三哥的心早已经被掏空了一半，即使是没有毒蛊作祟，大限已至，恐怕不是人力所能挽回的了。
至于在萧若瑾身边做手脚的人是谁，随着瑾宣与萧羽勾结一事的暴露，答案也就不言而喻了。
“我和黎统领恨不得把太安殿和平清殿的方砖都一块块翻过来查了，从没疑心到大监的头上。”终于将祭天大典应付过去的萧月离，在山川坛的配殿中无奈地对瑾仙抱怨。
萧月离的母妃原先是萧若瑾萧若风生母宫中的侍女，二人丧母后对他们兄弟照顾有加。后来萧月离与这二位兄长便也更为亲近些，因此他对自小便跟着三哥的瑾宣并不陌生，并且一直深信他和萧若瑾情同手足，忠心耿耿。
不仅萧月离没想到，连瑾仙也不曾想过，瑾宣真能够对萧若瑾下此毒手：“若说为了后半生的前程，结交皇子王爷，倒也不算什么。只是……我以为至少对万岁，师兄总还应该有三分真心的。”
萧月离无可奈何：“果然，自瑾宣大监被禁足，不再被允许出入御前，华锦说那些鬼衣夜鸦的小伎俩悉数不见了。但瑾仙公公你相信那禁足令能看住你那师兄么？以他的功力，他想去哪儿不行！”
当年的浊清能瞒过三千守陵军耳目出城追杀萧瑟，如今瑾宣想去近在咫尺的萧若瑾寝殿生事，又有谁能拦得住他？
“恐怕师兄不是不能去，而是知道，已经没这个必要了。他太了解万岁，深知万岁的心疾在何处，并且已药石罔效。”瑾仙的声音很轻。
萧月离他一拍桌子站起来：“那他也不跑？就不怕皇兄杀了他？”
瑾仙看了看已经火撞顶门的萧月离，自己入宫时萧月离刚出生不久，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瑾仙深知，这位看着文雅秀美、风流倜傥的侯爷其实性如烈火，练的武功更是大开大合的狂刀。
萧月离的恩师是崇尚剑术的北离难得的绝世刀客、狂刀赫连濯，他因为败于杀人王离天、心灰意冷退隐江湖后，被自幼喜爱刀术的萧月离养在侯府奉为上宾。
前日为护送瑾言入宫，萧月离与太师董祝的护卫一场鏖战，而那位护卫的真实身份却是隐姓埋名的离天。如今的萧月离已经有与他势均力敌的实力，也是一位不容小觑的高手。在这之前，他甚至胜过了暗河谢家的继任家主谢旧城。
瑾仙摇了摇头：“以十四爷对万岁的了解，您觉得他能当机立断要了大监的命么？即使知道他想要自己的命？”
萧月离满脸苦涩：“我这个三哥，从来也不是那种乾纲独断的痛快人，很多事都是七哥推着他才能最终实行。他若能狠得下心，七哥也不用自己去寻死。万岁既下不了决心阻止七哥，又没那个与天下为敌的魄力。”
“我这个大师兄，可是比您要更了解万岁的。”瑾仙幽幽地说：“他知道陛下关着他，是为了护着他。何况他若想跑，随时能跑，如今他恐怕是还想留下，替七殿下谋划些什么。您和黎统领还是提防一二为好。”
萧月离深以为然，他又看了眼瑾仙：“说实在的，你就没有希望哪位皇子继位？比如崇儿，他毕竟是瑾玉的弟子。再比如楚河，你和姬先生也关系不错……嗨，都是挚友，你站哪边也都不是。可你不是一直很欣赏楚河么？”
瑾仙笑道：“您也是习武之人，看到身边有位十六七岁轻轻松松便入了天境的奇才，难道不欣赏么？”
“何止是欣赏，我对这小子简直是嫉妒得发疯啊哈哈哈哈。”萧月离也很喜欢这个侄子，虽然偶尔也会觉得他脑子坏掉了。
“您曾经跟我说，自幼的理想便是一袭青衫快意江湖，那自然应该明白永安王的心思。毕竟这世上嫌皇位累赘的，不止您一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