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法王殿
通海笑道：“这哪是什么几百年前长安的事，戏里的九千岁，就是咱们北离朝那位被满门抄斩的大太监谢九炼，而且就是这广通寺的事。这里的后殿，叫法王殿，当年谢九炼就是在那里断的案。戏文里为了不着痕迹，才假托是长安法门寺。又因为将当朝的罪臣编入戏文，忌讳颇多，才说是前前前朝的旧事。”
无心一听来了兴致，他问易文君和洛青阳：“我来了几次，竟不知道此处还有这件典故，咱们也去瞧瞧这传说中的‘法门寺’？”
二人不忍拂了他的兴头，便随着通海一起出了禅房。因为寺中事务繁多，通海将几人领入法王殿便出去忙了。后殿之中并无外间的香客游人，只有他们四人在。
瑾仙对无心说：“虽然谢九炼生前结党营私欺君罔上，但当年伺候主子来广通寺进香时，的确曾一时兴起，断了一件民间的冤狱，救了几位少男少女的性命。”
无心促狭地笑了笑：“所以，沈静舟你一辈子总做好事，没准什么时候也干过两件坏事吧？”
“奉命行事，总有些良心上过不去却不得不做的坏事，又何止是两件呢？”瑾仙表情严肃：“譬如眼睁睁地看着你被禁足在姑苏城十二年，又看你因苦于身世，习练罗刹堂秘术险些入了魔道……”
无心看着他，又看看易文君：“那你……难道想过偷偷放我走？或者抓了我娘来见我？过往种种，都是我自己的因果，自己的劫数。我连萧瑟他爹都不怨了，怎么又会怨你呢。”
无心低头轻声对易文君说道：“自然，我也不会再怨您。”
易文君眼中又落下泪来。
无心又围着法王殿转了两圈，瞻仰了半天佛像，拿起供桌上的木鱼想要研究一番，想了想又放回了桌上。
终于，他开口对洛青阳说：“来的路上我问应该称呼您什么，却是还没个正解。依我看，什么叔父义父的倒都免了，您觉得‘继父’怎么样？”
还没等洛青阳和易文君有所表示，瑾仙先坐不住了，他一下站起来对无心说：“你们慢慢聊，我去看看伯庸车套没套完。”
无心过来一把将瑾仙按住：“不，沈静舟你等等，还得让你做个见证。”
瑾仙心里这个骂，心说你不怕你娘和准继父尴尬，也不替我想想？再说因为有我这么一号在，他俩岂不是加倍尴尬？可无心硬拦着，瑾仙也只能留下。
易文君有些不好意思：“我与师兄不是你想的那样……”
“就因为我看出来不是，所以我才说的。”无心很认真地对母亲说。“如今我爹也不在了，萧瑟他爹也没了，甭管您是看得上还是看不上，死了的人也就不用管他们了，重要的是眼前活着的人。刚刚我问您为什么没瞧上洛先生，我倒也真觉得奇怪，若他是我从小一同长大的师兄，我怕是早就哭着喊着要嫁他了呢。”
瑾仙拍拍无心，轻声说道：“你说让我做见证，难不成你要嫁母？感情这种东西，哪是一句两句说得清的。你还真当是戏文里的青梅竹马、师兄师妹、才子佳人，必然佳偶天成、终成眷属啊？就别为难你娘亲了。好容易爹不包办了，儿子再来包办。”
“我倒不是非要我娘嫁给洛先生。谁也没说，一个人爱另一个人，另一个就一定得答应，不爱就是罪过。我只是好奇，娘您怎么就从没考虑过师兄呢？”无心的确是觉得这无论怎么看都极为般配的二人，为什么没在豆蔻梢头的年纪，有点什么火花。
“为什么……我倒从没想过。如果硬要说的话，大概是从小看到姑姑和雪师伯的遭遇，心里一直觉得，反正婚事总是要父亲做主，而他大抵是不会肯把我嫁给师兄的，即便喜欢自己的师兄也不会有结果，倒不如不喜欢——于是就真的不喜欢了吧。”易文君的声音很轻。
许久未曾开口的洛青阳也叹了口气：“不怪师妹对我毫无期待，就像师父也没有勇气带姑姑走一样，我始终也没有背叛师门、令她自由的勇气。到后来大概就真的是萧瑟说的那样，带不走师妹，并不是因为我武功不够高，而是她早就对我失望透顶，根本不想同我走。”
易文君慌忙说：“不是师兄，我是对自己失望透顶。我每次试图追着理想中的自由、逃离现在的生活，每次都没有好的结果。还会害了许多人，连累许多人。我或许命中注定应该关在皇宫，青灯古佛一辈子，才能保得住我所重视的一切。”
无心歪着头：“您二位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借口，喜欢是禁不住的，而带不带得走，也并不是全由勇气定。沈静舟，你记不记得原先寒山寺有只小黑狗？”
瑾仙点头：“记得，后来小狗老死了，你还很伤心。”
“我儿时淘气，将狗拴在树上，只要它越过台阶就敲打它，越过就打，到后来我不拴它也不打它了，可它再也不敢越过台阶了。”
无心看着易文君和洛青阳：“我外公早就死了，影宗也没了，没人拴着也没人打了，您二老总还跟小黑狗一样记着挨打的疼干什么？不管你们现在能不能成夫妻，我只希望能把那些顾忌和伤痛的锁链和鞭子都扔了——不论是我爹还是萧羽。只考虑自己的心，再来做决定。”
瑾仙突然笑了出来：“我如今才觉得，你这些年风花雪月的戏文，没白看。”
无心又对洛青阳笑笑：“还有就是，用不着顾虑我，我很欢迎您做我爹。啊，我觉得雷无桀一定会相当羡慕我！”
洛青阳哭笑不得：“哪有人羡慕这个。”
瑾仙想了想：“这孩子的话，他没准真的会羡慕。”
无心又问：“您和我娘是还要回慕凉城吗？您当时一个人住一座死城，是为了养凄凉的剑气，当天下第一，带我娘走。如今似乎已经没有一定非要再回去的必要了吧？而且您二老……啧啧，哪还凄凉得起来！我看您瞧着我娘，心花都要开了，去年我好像是见了个假的孤剑仙。”
瑾仙忍住笑：“你快住嘴吧。”
洛青阳毫不在意：“只不过是住惯了，一时也想不到应该住在何处。”
“倒不一定要永远住在哪啊，天下的好山好水，哪里不能逛狂呢。”无心笑道：“只要人在一起，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