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公爷坟
伯庸跳下马车来,先向瑾仙行礼,又对洛青阳和易文君施礼道:“王爷命我来送洛先生和……呃夫人一程。”
他一边庆幸自己好悬没叫出“宣妃娘娘”几个字,一边回身问无心:“几位是即刻便要去西郊么?”
无心拍拍伯庸的肩膀:“没错,倒要麻烦你啦。”说着先请易文君和洛青阳上了车,随后又拽拽瑾仙:“你也陪我一同去吧?”
瑾仙刚想说“你们这母子兄弟一家子骨肉的事,我一个外人掺和到现在算怎么档子事儿”,但他看到无心的眼神,突然明白了:易文君害怕面对儿子,无心又何尝能够坦然面对母亲呢?
瑾仙心说,方才看无心话变得尤其多时,他便应该发觉这孩子在强作镇定了。于是没再多说,点了点头,随无心一起上了马车。
无心看看瑾仙,会心一笑,一切皆在不言中。
伯庸一勒缰绳,马车一路向着西北而去。
无心思考了半天,才下定决心开口问洛青阳:“刚刚我犹豫半晌,也不知应该称呼您什么,叔父?舅父?义父?萧羽之前曾经说您是我们两个人的义父,但我觉得那是他骗我的。”
洛青阳忆起从前:“羽儿出生之时,我倒同师妹约定过,她的孩子以后都算作我的义子螟蛉,长大些便做我的徒弟,由我教授剑法和影宗的武艺。只不过在你幼年时我并没见过你,后来又生出了许多意外……也就没有机会提及这些。”
无心长叹一声:“哎呀可惜可惜,这么说原本我应该是孤剑仙的亲传弟子或者影宗的嫡系传人?”
易文君问无心:“世儿,难道你想学么?”
无心愣了一下:“啊?倒是没有想过。不过娘您若肯教,我就跟您学——虽然外祖父的那点野心我是办不到了,但没准能将影宗的技艺传承下去。”
洛青阳点点头:“早在唐莲用黄金棺送你去西域时,我便听过你的传闻。那时我也曾想过,这孩子天资奇高,若没坠入魔道,或许能继承影宗的衣钵。”
无心想起与萧瑟雷无桀初识的往事,他对洛青阳笑笑:“我不练剑,大概也学不来您的九歌剑法。不过我有个朋友一直特别仰慕您,那年在西域,听说慕凉城离得不远,差点要拉着我们拐个弯去瞻仰您老人家。可惜这人是个路痴,我们没敢让他拐弯。”
瑾仙笑道:“永安王曾说,雷少侠明明是要找地处西南的雪月城,却摸去了西北的雪落山庄。”
洛青阳不解地问无心:“你说的朋友是雷无桀?他本人便是剑仙的弟子,为何要仰慕我?”
无心哈哈大笑:“您也太实在了,凡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就没有他不仰慕的。不过他特别仰慕您,倒不是假话。他还说平生最得意的事之一,便是他自创的骂剑诀,居然真让您动摇了那么一时半刻。虽然有点冒犯,但生死关头也只能得罪了。”
“骂剑诀?”洛青阳仔细回想在棋盘街的对战的,方想起萧瑟将败之时,故意用他对易文君的爱而不得激怒他、使他的剑心动摇。他问无心:“那些话是雷无桀教萧瑟说的?”
“是他打算自己与您对阵时救命用的,听说他当时可是抱定了必死之志,不过萧瑟却抢先一步去了。萧瑟后来对我说,这些事原本都是因为他们萧家才生出来的,他不能看着任何一个朋友再像唐莲一样再为他送命——当时谁知道唐莲居然命那么大,能从暗河谢家的诸多天境高手的手中活下来。”
瑾仙对无心说:“他何止是命大!姬兄信里说过,多亏药王辛百草先生及时赶到唐门,又拼上了平生所学,才将唐莲从生死一线上拉了回来。”
洛青阳一声长叹:“萧瑟倒是个值得佩服的人,虽说江湖比武较量、生死不论,无论胜败都没什么可后悔的。但那日若真听了羽儿的话,伤了萧瑟的性命,我怕也不能心安理得。”
马车出了和义门,再往西北不远,便到了萧羽的墓地,他是以国公之礼安葬,又因为是戴罪之身,周围人便笼统地将他的墓称作了“公爷坟”。
伯庸从车后取出了香烛纸钱,说是萧瑟令他备了带来的,无心帮着将香烛等物安放在墓碑前。易文君看着,喃喃自语:“改日要谢谢六殿下。”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洛青阳看了看四周,对易文君说道:“此处看来时常有人打点清扫。”
瑾仙解释说,萧崇令当地庄园的庄户,世代看管萧羽的墓地,不得懈怠。
无心插话:“其实我刚来天启时便与萧瑟来过,上个月又来了一次,他说皇祖母不在了,总要跟七弟知会一声。”
无心和伯庸点燃了元宝纸钱,在袅袅青烟中,无心长长地叹了口气,对易文君说:“今天倒是人多,之前只有我和萧瑟两个。他说不管萧羽生前怎样,同我们毕竟是血脉相连的兄弟,他身边亲近的人都不在了,也只有我们多来拜拜他。”
萧羽原本也没有家眷子女,贴身的亲信也几乎都死在了蛊人作祟的那夜,余下的尽数伏法下狱。的确是没什么亲近的人在了。
洛青阳面露悲伤:“羽儿真是从出生起,我便看着他,连他的名字也是我起的。但我只想早日剑法大成,也不愿在天启城看师妹受苦难,只一个人去了慕凉城,不但没能教他武艺,连做人的本分也没教会他。师妹你说自己教子无方,我却也难辞其咎。”
无心却有些惊讶:“哦?他名字不是我娘起的?我之前还问萧瑟,是不是我娘知道太安皇帝最恨羽字,才故意给儿子起这名字,为了让姓萧的不痛快?”
因为猜忌而将义弟军神叶羽满门抄斩一事,的确是太安帝萧重景一生最大的心病。萧羽出生时萧重景还在世,给景玉王府新降生的小皇孙用皇帝最忌讳的名字来命名,听上去的确像是对自己婚事不满的易文君的挑衅。
洛青阳被无心说得不明就里:“我……起这名字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你的祖父。我只是希望这孩子能成为师妹的翅膀,带她飞出牢笼、重获自由。”
洛青阳往火里添了一摞纸钱,慨然叹息:“这名字终归还是起错了,最后竟是因为羽儿,才又将师妹关回了牢笼,也是因为他师妹才困在牢笼,最后却还是他要将母亲一辈子钉在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