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刹海
崇河二年，五月初一。钟鼓楼西的后三海。
从杏子园谢夫人处告辞出来的瑾仙和姬雪顺着水路向西行去，据说在这一带的湖畔原有十座古刹，因此这片水面也叫“十刹海”。
前日姬雪听无心说见到了传说中的江南才女谢之宣……的真正本尊，打听了许多关于李长生和君玉的事。姬雪对什么才女倒没兴趣，但却很想会会这位见过青年时李长生本人的谢老夫人。只是谢宣这几日恰好有事离了天启，于是也只有瑾仙同姬雪去了杏子园。
瑾仙半开玩笑地问：“如何，听了谢夫人的话，你是不是越发觉得，这世上其实根本没什么长生不老的姬虎燮？”
姬雪很是不屑：“哼，我从小就不信这种话，但偏偏太多人、特别是姬若风信以为真，我看不过去而已。”
“哦？我记得你之前在朝日坛并不是这么说的……不过，算了，以后既没了姬虎燮，也没了昆仑仙剑父子，更不会再有李长生南宫春水无名公子，你是百晓堂唯一的堂主，也只有你能决定百晓堂的未来如何。”瑾仙很诚恳。
姬雪看着湖边的杨柳依依，对瑾仙说道：“萧凌尘告诉我，之前在天启建都的秦国起兵于关西，多少辈人都压根没见过真正的大海长什么样子，看到有好大一片水泡子，便以海命名，什么前三海后三海的。却不知真正的大海无边无沿，岂是这么小家子气的地方。后来他们萧氏坐了江山，但祖籍也在关陇，也是一群没见过海的。”
瑾仙噗嗤一声笑了：“我倒觉得十刹海的湖光山色自有壮丽之处，并不很小家子气，与真正的万里波涛各有各的风情。但凌尘小王爷看来真是一心只想当千里海域之王了，而且还特意地在你面前炫耀，我知道了，定是要骗了你去当海盗婆娘。”
姬雪赌气：“我若是去，自然是做海上的女皇帝，也不一定非得当谁的婆娘！”
瑾仙赶紧点头称是：“很对很对，您可以将百晓堂的生意做到大海上啊，江湖百晓哪有四海全知霸气！要不去试试？只是……堂主大人坐过海船吗？”
姬雪想了想：“倒还真没有，怎么了？”
瑾仙皱起了眉：“我当年去普陀山奉香时坐过，那滋味不太好受。反正跟这边的后三海里划一叶小舟不一样，虽然习过武的人倒也能克服。但若是长年累月将海船当家一样地住着……反正我是不去。”
姬雪摇摇头：“我也没说要去啊，萧凌尘的地盘，让他自己撒野去吧。不过那天他还说，若依现在看着与常人无异，都是靠着莫衣的一脉真气续命，十年以内，还得再出海去找莫衣和百里城主，一定要找到去海外仙岛最保险最便捷的航路。”
瑾仙想起那日去太庙时萧凌尘对自己讲述的逃亡经历：“其实小王爷和琅琊军的诸位将士，又何尝习惯海上波涛呢，也是咬着牙忍耐了很久，才做到于海船上行动自如。不过现在沐家的海运长船经过数度改进，安全了许多。但再去那岛上，恐怕也十分凶险，但愿小王爷真能探得一条更确实的路吧。”
“说到沐家，刚刚听谢夫人说，她竟然是沐春风父亲的授业恩师，这位沐家的家主不但拜见过皇亲国戚、结交过王侯将相，居然还跟随国公夫人学过酿酒？倒真是朝里有人好办事啊。果然自古以来官商都是勾结的。”
瑾仙笑道：“互通有无、互惠互利，倒是免不了的，你若说这算勾结，那便叫勾结吧。倘若商贾也有个什么谱，沐长松沐兄必然入得了冠绝榜的前三甲，认识几个朝里的人也不稀奇。”
姬雪想了想，却又笑了：“外人看着，何尝不觉得我们百晓堂，还有什么雪月城无双城的，都是勾结朝廷、攀附权贵的小人呢。”
瑾仙夸张地惊讶道：“哎呀，你竟是这样想的吗？我可一向都是生怕人家说我攀附天下无双的百晓堂，才从来不同外人提起与姬兄的交情呢。”
“哈？老沈你是想笑死人么，旁的人不来攀附你就罢了，有几个值得您这权势滔天的大太监去攀附的。”
“唉，我老早不就告诉过你，权势滔天，听着不像夸人的话。”瑾仙无奈地摇了摇头，二人一齐笑了。
姬雪略加思索，又问瑾仙：“若是说值得你攀附的人，萧瑟勉强算一个？但你说不想跟姓萧的太熟，我看你从前也不很爱理他，倒是最近变得关系好了？”
“从前也没有关系不好，只不过现在我使不动一人一马，他调不来一兵一卒，才没有什么顾虑了吧。至于萧氏皇族么，其实公主当年自己也说，这天下都姓萧，要到哪里才能不跟姓萧的扯上关系呢——虽然她说的不是我，是无心的爹，但道理却是一样的。”
姬雪却突然笑了：“无心自己说和姓萧的是三生三世、生生世世的孽缘，让萧瑟这辈子都别想甩开他。还说自己是天启四守护的第五人……”
瑾仙也笑了：“他自己知道，爱一个人，恨一个人，不应该看他是不是当朝的王爷或者仇家的子孙。在北离，在天启，想要有一点作为，总也躲不开那些权势滔天的人。你自己知道你是为什么要与这人亲近便好。何必管在外人眼里，这人是不是权势滔天。”
姬雪叹气：“只不过说给别人听时，总觉得像借口。”
“慧然师父曾说，开始教七爷念书时，他不过是无几十个皇孙中的一人，倒也相安无事。后来太安天子继位，弟子摇身一变成了’今上爱子’，便有人嘀嘀咕咕，说他是攀附权贵。他很生气，心说我教的一直是同一个萧若风，是你们这些势利的人自己的心变了。恰好又听了舍利了下落，便去了昆仑不想回来了。”瑾仙又想起了那个嗜酒如命的老和尚，他当年也是谢夫人的文友，杏花天的忠实拥趸。
“谁也无法决定自己的出身，生来贫贱是不幸，生来富贵也没有什么罪过，未必一定得觉得自己的锦衣玉食是盘剥了天下人，非得粉骨碎身不能报达——师父说，后悔自己那时没让七爷明白这个道理。”
姬雪叹息：“明白了也没用，譬如你现在跟萧瑟去说，他一样扔不下自己选择背负着的东西。
因为，这就是萧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