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天成门
谢夫人笑笑:“要让我说,那个叫姬雪的姑娘啊,还是太年轻了。等活到我这般岁数的时候,自己都要成别人祖宗了,还在意什么祖宗不祖宗的,这些活在身边的亲人朋友,才是最重要的。”
无心点头称是:“可惜今日姬雪没来,倒应该让她听听您的教诲。”
谢夫人继续说:“永安王萧楚河之前曾经去找过我儿子,问谢家先祖谢之则的生平事迹。他说他在天下第一楼第三层,遇见的那位守护天斩剑的使者,自称是开国太傅、天武大帝的挚友谢之则,他问秦国公府可曾流传着什么祖训,譬如世代守楼的使命之类。”
北离朝开国的诸位功臣,为防陈桥故事及藩镇专权,与继任天子太宗相约,子孙一不领封地,二不担任军政要职,只受封爵位、世代安享荣华。也是不巧,开国的几位世袭罔替的王爷和侯爷,两三世后便没了后代,也仅有几位国公尚有子孙袭爵。
秦国公的子孙依照祖训,并没有担任什么实职。不过当代秦国公谢望安曾经是明德天子萧若瑾的同期学友,二人都是如今法名慧性的前朝状元公黄书达翰林的弟子。萧瑟同秦国公一家自小便熟识,越是如此,才越对天下第一楼中的遭遇不敢轻信。
李凡松对谢夫人说:“其实那次我也同他一起进了天下第一楼,只不过我和雷无桀并没上到第三层,因此也没见到那位传说中的谢太傅。”
谢宣感叹:“那个天下第一楼啊,煞气忒重,白羽剑仙的恨、李风连大国师的憾、天武大帝的不甘……我和国师在外面守得好不辛苦。又加上赤王府派来的人。幸亏还有无禅冥侯和司空姑娘他们相助。”
瑾仙倒是第一次听众人说起天下第一楼的那段经历,他问李凡松:“传说中这楼里能见到自己的心魔?”
李凡松略一思索:“与其说是心魔,倒不如说是心事——我见到了师父,雷无桀见到了叔叔。”
无心问:“那萧瑟呢,他看到了什么?”
李凡松回想那日的情形:“他说,看到了十七岁时的自己。”
谢夫人感慨:“十七岁时春风得意的永安王,连我都记忆犹新,这孩子这些年真的是受了太多磨难……不过他既然能从天下第一楼里将天斩召唤出,想必早已战胜了昔日的自己。从此这天下也只有萧瑟,不再有萧楚河了。”
瑾仙却笑了:“为什么不能既是萧瑟,又是萧楚河呢?”
谢宣倒还对那个关于开国太傅的传言很好奇,他问谢夫人:“永安王来找秦国公问的那件事……”
谢夫人沉吟片刻:“完全不曾听过,我到谢家也快一个甲子,从未听说先祖不老不死、或者后代子孙奉命以谢之则的身份驻守天下第一楼。若永安王所见到的,的确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没准是跟历代数名姬虎燮一样,是老祖宗为了彰显天命特意安排的一场戏法——但变戏法的人,的确不是谢家后人。”
“您的意思是,永安王所见到的,并不一个真实存在的人?”瑾仙问。
谢夫人正色道:“那位本朝第一国师李风连,很是有些邪门的道道。不光是永安王,还有小李他们,遇到的也许都是依他的设计所布的阵法罢了。不过你们既然都各有所得,倒也不白去那楼里走一趟,真假实虚,又有什么要紧呢。”
临别之际,无心依依不舍:“以后不知道是否有幸再饮杏花天呢。”
瑾仙看他一眼,懒得戳穿。倒是谢宣笑了:“小无心你是想喝酒,还是想来听夫人说故事啊。”
谢夫人点头:“有美酒,有故事,随时欢迎。”
四人由北安门向南,又顺着皇宫筒子河一直走到太庙门前,谢宣李凡松师徒要继续前行到钦天监,与瑾仙无心拱手作别。
无心依然沉浸在江南才女的美好回忆里:“谢先生,不管您这位假充的江南才女谢飞宣,还是今日见到这位真正的江南才女钱祉犀夫女史,果然都是绝世之人。沈静舟这次倒是没有骗我。”
谢宣连忙摆手:“快别提我,不过谢老夫人的确是位世间难得一见的奇女子,便是瑾仙公公今日见的魏大夫,也算得上是一段传奇了。常人只知天启城有几个公子、江湖上有几位剑仙,却不知天下之大,绝世之人何其多。”
与谢宣师徒道别后,无心问瑾仙:“那天我藏在你车里从宫里出来,可出的是这道门吗?”
瑾仙无奈:“这是宫城的正门天成门,那日是东边的侧门。也不知你是得了雷无桀一样不认路的病,还是真被打糊涂了——但你怎么正巧能闪到我车里来?”
“哪是正巧,我躲在黑影里半天不敢动,生怕被你师兄发现,但远远看到了驾车的是伯庸,我就知道自己有救了哈哈。”无心在大梵音寺见过灵均伯庸,认得他们是瑾仙的弟子。
瑾仙点点头,回头又看了一眼天成门,然后对无心说道:“我的剑是断在这里的……说起来也是巧,今日我遇见的那位出身于名剑山庄的魏亭距先生,竟然是铸造那把剑的人!”
无心也很意外:“就是你那把风雪剑么?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了。”
二人往前走着,谁也没说话。过了许久,无心问瑾仙:“你说不想再用剑了,是因为瑾威公公吗?”
天成门前,风雪剑断为两截的地方,瑾威自尽身亡。执掌了渊眼二十年,他竟然也成了这剑下的冤魂之一。
瑾仙却摇摇头:“我并非不想再用剑,只是一时找不到用剑的理由而已。至于瑾威,我明白,即便我不出手,他做出那日的选择,也就没想过有活路,不管师叔他们的作乱成与不成。我不会用这件事苛责自己。”
无心看了眼瑾仙,少有地表情严肃,没有说话。
瑾仙继续说道:“我只是很后悔,若我能早些知道他想做的事,是不是能劝得动他,令他不要再如此执着。”
无心凄凉一笑:“劝哪能劝得动,若是我当年听了老和尚的劝,不任凭着一腔恨意驱使,执意要学罗刹堂三十二秘术。他大概也不会因为我愁得人也没了。虽然我现在无比后悔,但若让我再重活一次,我怕依然不会听他的劝。因为,这就是我啊。”
瑾仙苦涩地笑笑:“是啊,这就是瑾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