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雁翅楼
无心又问:“您与谢宣先生倒是怎么认识的?”
谢宣说钱氏一门与自己在山前书院的恩师陈儒是世交,他十余岁时来天启城拜入稷下学堂时,陈先生曾吩咐他给谢夫人请安。结果这才华横溢的一老一小居然一见如故,从此时常一起谈论诗文。闲聊之间也会说起许多江湖见闻和故人往事,谢宣便拣有趣的脚色成了话本。
无心一拍手:“如此说来,倒要感谢这位陈先生呢,他的一声吩咐倒成就了您二人几十年的忘年交,也生出了《晚来雪》这等旷世之作。”
谢夫人突然冷哼了一声:“小陈那家伙,十分不够朋友。帮着雕楼小筑同我做对。我自信杏花天不输给秋露白,他就偏偏帮那个谢师改良秋露白的配方,誓要压我一头。哼,连雕楼小筑的一品酿酒师也姓谢,可见我八字与姓谢的不合。”
瑾仙暗笑,这位谢夫人虽然已是偌大的年纪,争强好胜之心倒是不减当年,这会儿倒不提她的儿子也姓谢了。
无心犹豫着问谢夫人:“呃,问这话有些唐突,但晚辈实在是好奇,您……执着于杏花天,是因为至今不能忘情于那位教您酿酒的人?”
谢夫人倒没介意,还认真想了想:“一开始我的确是因为古尘才致力于酿酒,想着一定把他教我的酿造法,改得让他也五体投地。但没多久我自己喜欢上了杜康生涯,渐渐地这件事便跟姓古的没了什么关系。如今想想当年,倒觉得自己颇为可笑,为了一个不把自己放在心上的人较劲,又是何苦。既对不起自己,又对不起美酒。这天下至味,并不应该是我用来伤逝和赌气的工具——我知道小瑾仙肯定会说,那你又同秋露白争什么高下?与同道中人切磋技艺、共同进步,是不一样的。”
瑾仙拱手:“无论是杏花天亦或是秋露白,都是世间罕见的佳酿,若能更上一层楼,求之不得。”
李凡松好奇:“您和雪月城的百里城主认得吗?虽然我没见过这位前辈,但总是听谢师父提起他。大概除了雕楼小筑的高人,怕是也只有这位酒仙,能跟您切磋技艺了。”
谢夫人摇头:“不认得,那孩子一直在乾东城,我倒是认得他的爷爷——哼,就是这百里老儿藏了那姓古的十来年,让我们都以为他死了。后来我也知道他孙子进了学堂,但因为他送来的一坛酒,害我挚友一病不起,虽然这事不怪孩子,怪她太痴情。但百里东君毕竟是古尘的徒弟,等古尘的那个人都走了,我又见他做什么,不如不见了。”
无心想起雷无桀讲的仙岛奇遇:“听我朋友说,百里城主在海外一个什么岛上替前辈护法,没个十年二十年不会回来。放心,您暂时遇不见他。”
谢夫人笑了:“不是暂时,十年二十年,我早化成灰了,这辈子也不必见了。”
李凡松赶紧说:“看夫人您这精神矍铄的劲头,十年二十年之后估计还是健步如飞呢。”
“哦?小李是青城山弟子,你会看相算命啊?”谢夫人饶有兴致。
“啊……这个,晚辈只学了剑术,道法却是不怎么精,不不不会算。不过您怎么看都必然长命百岁。”李凡松倒说都的真心话。
谢夫人觉得这孩子有趣:“可我已经岁数足够大了,便是立时三刻就死,也得算个老喜丧。我逗你玩儿的,其实不管你会不会算,我也不在意。你们山上的小吕,好好一个人,都说他是为改徒弟命格遭了天罚——哪有什么天罚,我看他就是天天算,杞人忧天,把自己愁死的。”
李凡松苦笑,再一想,以这位老太太的岁数,也的确能管自己的师爷吕素真叫小吕。
谢夫人对瑾仙说:“你之前问学堂李先生,那人从前也神神道道。他跟我爹说自己乃苏白衣弟子,已经一百多岁,学了返老还童术才容貌似少年。要不是后来我知道此人武功盖世,有真才实学,还以为他是要赖在我家骗吃骗喝呢。不过昆仑剑仙是不是有弟子,我却当真不晓得。算算时间,那家伙应该来安乐堂了,你直接去问他吧。”
谢宣问瑾仙:“安乐堂不是宫里身体抱恙的公公们休养治病的医馆吗?”
瑾仙点头:“没错,堂内除了一些日常照料的病人、懂些医理的内官,还有太医院的先生来问诊——夫人,难道您这位熟人,是位太医?我竟不知道,倒是灯下黑了。”
谢夫人摇摇头:“他倒不是太医,是叶字营的军医。叶啸鹰跟先帝赌气告老还乡,叶字营除了部分誓死追随他的心腹,其余人都归了琅琊军。但这位大夫说自己上了岁数,不适合在军中跑跑颠颠,便去了安乐堂专看外伤。也是你离开掌香监去了皇陵后的事情,难怪你不知道。年初在雁翅楼遇见他,我也觉得十分偶然。”
北安门内大街两侧各有一排如雁翅般排开的楼房,都是内务府的衙署,瑾仙对此地是再熟悉不过。东侧雁翅楼的北边那栋,便是归安乐堂使用的值房与库房。
留下谢宣等人在慈慧殿钱宅,瑾仙一个人来到雁翅楼找这位魏亭距魏大夫。
安乐堂的管事太监禄存也是慈宁宫老总管天梁的弟子,听说瑾仙要找的人,颇为意外。“魏大夫刚去了安乐堂瞧病人,师兄且坐一坐,我去请他回来。”
“不必了,我们一同过去吧。”瑾仙说着,同禄存一同出了雁翅楼。
路上,他仍旧想着方才谢夫人的话。
“说起来这魏老弟也是十分倒霉,我认得他时,他还是痴迷于铸剑术的名剑山庄大公子。虽然魏家是武林世家,无奈他只喜欢打铁,不肯习武。他去北境深山寻玄铁石,遇见北蛮北阙打仗,北阙把他当民夫抓了起来,又看他识文断字,让他做了名书吏。他也不敢说自己是名剑山庄子弟,因为幼年念过几本医书,学过些治跌打损伤的法子,慢慢竟成了大夫。”
谢夫人转头对无心说道:“后来你祖父带兵征北阙,他又成了北离的俘虏,在叶将军的当了名军医官。”
瑾仙发愣:“我这条小命,还是叶家军的军医拾回来的。”
谢夫人摆摆手:“救你的人肯定不是他,他还没等到跟叶家军去大梁,就又让南诀俘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