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慈慧殿
北安门是天启皇城的北门,在北果园寿皇殿北边不远。谢夫人就住在北安门不远的慈慧殿胡同里。
无心在胡同口南瞧瞧北看看:“我怎么觉得这儿怪眼熟的?”
瑾仙笑了:“你记性不错,前面就是掌香监的值房,那年你混在入宫奉香的孩子们当中去景泰宫,便是从这里出发进的玄武门。”
其实也不过是两年前的事,四人想想明德末年的那一段风起云涌,竟都生出了恍如隔世感。
等到了谢夫人家,侍女将一行人带入垂花门时,无心突然有点紧张:“沈静舟,你之前见过这位谢夫人吧?她……”
瑾仙只差笑出声来,但又不好当着谢家的侍女说什么,只能用眼神让无心且放宽心。
等到无心进了堂屋,与这位传说中的江南才女面对面时,他终于知道,谢宣和瑾仙并没骗他,原来,一位满头银发的八旬老妇,也可以用光彩照人、倾国倾城来形容。
尤其她身板笔直走路带风,完全没有老态,无心暗想,难怪她都已经这个岁数,平日里还能亲自去酒坊张罗着酿什么美酒杏花天。
谢夫人为人十分开朗,她一看瑾仙进来,倒也不见外:“既然有你在,这茶果然还是你泡吧。”瑾仙遵命,接过了侍女手中的茶叶。
谢宣笑着向谢夫人称谢:“隔了几年,终于又有幸饮到杏花天,看来今年应该是个好年景呢。”然后又向她介绍了无心和李凡松。
二人上前同谢夫人见礼,无心摇头晃脑:“不是我说,沈静舟你同谢先生两个,也是大大地不应该,还称呼什么谢夫人。这位女史既然已经休了国公,不稀罕什么夫人啊诰命的,自然应该叫她的本名才是,只是我却不知道您的芳名是……”
瑾仙只管倒水,装听不见,心想无心这两年是越发地油嘴滑舌了。
谢夫人爽快地笑笑:“我竟没看出,你这孩子不但容貌生得好,还如此地会说话。成风、太安年间,我的下堂夫与你曾祖和祖父倒是常有往来,二人都是不擅言辞呢。我娘家姓钱,福祉的祉,灵犀的犀。不过许多年没人叫了,又难写得很,叫谢夫人也无妨,不过是个代号罢了。虽然我和老谢闹掰了,小谢倒也还是我儿子。”
谢宣补充道:“夫人出身吴兴钱氏,是数百年来文人名士辈出的名门望族。”
无心乐了:“钱祉犀钱女史,好名字好名字,果然是江南才女。只不过谢先生的《晚来雪》里却没有提您擅长酿酒呢。”
谢夫人有些意外:“你这岁数的小小子儿,居然还看过《晚来雪》?嗨,多半都是小谢宣瞎编的,我哪赶得上那书中人的万分之一。至于酿酒,我倒是有些心得,无奈年岁大了,近些年越发懒得动弹。”
瑾仙应和:“杏花天这等佳酿,若是自此绝迹,简直是罪过可惜呢。”
谢夫人叹气:“我男男女女的弟子倒是收了不少,但基本上只是学学琴棋书画一类。于酿酒业有心得的,只有小沐一个。可这蠢徒只管在青州逍遥,又不肯回天启城帮我。我原说将那酒坊收了,倒也有些舍不得,当个消遣,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吧。”
谢宣笑着接话:“我前些日子途经青州白城,倒是见了沐兄,他日日忙得脚不沾地,哪里有半分逍遥。连一直想来天启抓他家‘逆子’回去帮忙打理家业,都抽不出空。”
李凡松小声对无心说明:“沐春风他爹、青州沐家家主沐长松,年少在天启时,曾经师从夫人习字学诗,也学过几天酿酒术。”
谢夫人莞尔:“他家那个三小子倒是很懂礼数,前年一来天启便来我这里请安,今年又想着来我家拜年,上月还在慈宁宫瞧见了他。是个有主意、有心胸的孩子,悬壶济世,比他爹强。”
瑾仙端了杯茶奉给谢夫人:“前日在慈宁宫向夫人问的那件事,难为您想着,还让谢先生帮忙,瑾仙实在是过意不去。”
同为饱读诗书的闺阁翰林,谢夫人与太皇太后羊氏一向很谈得来。谢夫人自称休了亲夫,返还了一品命妇的凤冠霞帔,可朝廷却是不认。谢夫人曾经十分不忿地偷偷跟羊氏念叨:“不想当皇帝可以不当。我不想当诰命都不准!”羊氏笑道:“留着这品级,就当为了我一年还能多见您几次吧。”诰命夫人进宫见皇娘总是比民妇要容易的,谢夫人也不是矫情这些的人,也就不再计较了。
前些日子谢夫人进宫探望羊氏,瑾仙正好也在弘训殿。他突然想起,夫人曾提起少时在原籍钱塘,见过青年时代的稷下学堂李长生李先生,便向她打听当时可否听过李先生有什么师承,或者别的名字。
瑾仙想着,姬雪既然疑心君玉和所谓李长生的返老还童南宫春水是同一人,那青年时的李先生,没准也是上一任姬虎燮——传说中的昆仑剑仙在暗中培养的弟子,或许还有另一重身份。
谢夫人却说不太清楚,她的娘家虽是诗书世家,但她父亲却十分仰慕传说中的仙人苏白衣,因而与不少武林人士过从甚密。只不过她本人对武功一窍不通,她说自己虽然见过那个叫李长生的书生酒后诗兴大发月下舞剑,却不懂他使的是什么剑法,只记得极美。
“不过我倒知道一人,没准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改天你不如去问问他。”谢夫人出宫前告诉瑾仙。瑾仙倒没想过,除了年过八旬的谢夫人,谁还知道李先生少时的经历,只得先道了谢。
不过没过久太皇太后薨逝,瑾仙也就顾不得上旁的事了。谁知谢夫人还一直惦记着。前几日谢宣去看望谢夫人,她说正巧过几日也想请他们去杏花村品新酒,让谢宣邀瑾仙一起。
谢宣让瑾仙不必客气:“也不麻烦,不过是找延历老兄问两句话罢了。就算没事,他也整天追着我下棋呢——切,三十年了从没赢过我,偏偏一定要同我下。”
谢夫人摇头:“小谢你那棋力,也没几个人下得过你。我本来说在杏子园等你们,偏偏又有事走了。还麻烦你们又来慈慧殿这里。”
无心十分殷勤地接话:“不麻烦不麻烦,能到江南吴兴钱才女的家中拜访,是我等的荣幸!”
瑾仙扶额,心说这小邪僧,到底是让风花雪月的戏文给教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