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隆善寺
崇河二年四月二十七，西城隆善寺。
此地俗称西寺，原为北离开国太傅谢之则的官邸。后改建为护国寺院，御赐寺名“大隆善护国寺”，是天启城内八大敕建寺庙之一。隆善寺每月逢七逢八都有规模不小的庙会，十分热闹。最有名的便是品种丰富的天启当地的各种小吃。
瑾仙一脸无奈地看着在豌豆黄、艾窝窝与驴打滚间犹豫不决的无心：“其实，你可以都尝尝。”他小声地提着建议。
“那怎么行，要是都吃了，一会儿我就吃不进面茶麻团焦圈豆汁儿了。”手里还捏着半拉没吃完麻花的无心认真地表示反对。
“豆汁儿你未必喝得了……不过一会儿的饭您还预备吃吗？”瑾仙心想，这家伙大概是忘了，今天是跟人约了吃饭的吧。
“饭自然也是要吃的——沈静舟你看那边那个是什么？”无心又盯上了旁边摊子上的灌肠儿。
原本已觉得无心是个大人的瑾仙，顿时觉得，他跟当年那个在姑苏见到的小屁孩儿，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看见前面卖糖葫芦的摊子，无心转头对瑾仙笑笑：“啊，今天小伯庸没来呢，回去的时候再带给他吧。”
瑾仙也笑了：“不过你自小就不很爱吃这个，我记得你那位无禅师兄倒是很喜欢。”
无心笑道：“可不，老和尚说师兄小时候，旁人逗他，这么大了还吃小孩子才喜欢的玩意儿，永远也长不成大人。师兄不服气，追着人家讲理，说大人也是可以爱吃糖葫芦的。”
瑾仙想起当年那个黑小子，不禁莞尔：“现在无禅师父已经是寒山寺的住持了吧，倒是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像小时候一样爱吃糖葫芦。”
“那小破庙，原本也没几位僧人，我害老和尚走火入魔的那年，也都吓跑了。如今不过只有他一个光杆住持而已。至于糖葫芦……”无心的笑容暗淡了下来：“师兄说看到这个便会想起我爹，心里难受，也就再不吃了。”
瑾仙感慨：“我想……忘忧大师并不会认为是你害了他。等到太皇太后入葬皇陵，永安王便也差不多要离开天启了，你们几个可以先一同去寒山寺转转，看看你爹，也可以跟师兄一聚。”
无心眼中似有泪光：“不管老和尚怪不怪我，他的确是用自己的命，换了我的生路。我也唯有认认真真好好活着，才能报答他的恩德了。”
“你这么想就再好不过。你既已学会了佛门六通，自然慢慢会悟到那些忘忧大师想让你参悟的佛理。”瑾仙赶紧安慰他。
无心挠头：“不过回姑苏看爹，还是我自己去吧。”
“哦？是王爷他们另有别的计划？”
“那倒是暂时还没有，我是怕我爹见了那个谁的儿子，生气。”
瑾仙笑出了声：“我觉得你爹不应当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既然是你的朋友，他应该愿意见见。”
无心又咬了口炸糕：“说实在的，他小不小心眼儿，我已经不怎么记得了。你说你在我刚出生不久时，在姑苏遇见我们一家，他和我娘都笑得很幸福。但我记忆里，他就没怎么笑过。”
易文君离开他们父子时，无心还不到两岁。等到他有清晰记忆的时候，父亲已经是个日日愁容满面的人了。虽然他知道父亲在同他一起时候，已经尽量挤出和善的笑意。但同别人说话时，永远板着脸。
瑾仙叹道：“你们父子那三年在北阙，也是经历了不少苦难。”
“也还好，莫叔叔紫叔叔他们倒都对我挺好的。哎，小时候王人孙叔叔也老跟我玩儿，大概也是因为这样，后来在寒山寺看见他领人来取我爹性命，我才额外记恨他吧。毕竟我也不认识旁人，而且……若没个人恨着，心里更不好过。不过后来知道了来龙去脉，我便也不恨了。也不知他老人家现在过得如何了。”
“听西域回来的人说，法叶尊者如今一边教授诸僧武艺，一边随师兄法兰尊者潜心学佛，连酒也戒了。”上月在鸿胪寺遇见回京的西域都护府镇守使，瑾仙还特意问了大梵音寺的近况。
无心瞪大了眼：“就那个只会头摇尾巴晃、不会说话的老和尚？完了完了，下回我再见到王叔叔，他别也不会说话，只会摇头了！”
瑾仙嗔怪地瞧了无心一眼：“又胡说，不许对尊者不敬。对了，被你们几个欺负得够呛的九龙寺那几位大师之前也来了天启，他们也都安好。”
无心嘴里塞着炸糕，不忘反驳：“分明是他们一群大人欺负我们晚辈！不过也算了，看在大觉师傅他们对我师兄不错的份上……唉，我果然是天生的菩萨心肠。”
每次都要听无心自我褒奖数次，瑾仙早就充耳不闻：“无禅师傅现如今只有一个人住在偌大寒山寺？”
“哈哈，师兄其实也不孤单，庙里虽然就他一个，但却有两个老朋友搬家到了寒山寺边上，好像就是我小时候住的地方，日日都能见得到。”
“老朋友？”瑾仙有点好奇。
“嗯，冥侯和月姬，当时为解救中了毒蛊的月姬和我，师兄和冥侯一路同行，倒成了莫逆。那对苦命鸳鸯从天启死里逃生，突然厌烦了刀头舔血的生涯。本来他们也是为了到处追查冥侯一家的惨案，才以杀手为业，大仇也早报了，现在想过点安生的日子。干脆，就去姑苏跟我师兄作伴了。”
这件事倒出乎了瑾仙的意料：“如此倒是件大大的好事呢。”
“师兄信里说起这事时，我也挺意外的。因为你看，‘月姬笑送帖，冥侯怒杀人。’听起来就像是对杀手道有极致追求的、颇有品味的杀手嘛。却没想到，居然会倦了，啧啧。”无心终于解决了那块炸糕，开始啃蜜汁排叉。
瑾仙蹙眉：“你这个小邪僧整天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还杀手道？虽然江湖里疯子多，但若不是脑子有病的那种嗜血如命，谁爱提心吊胆地整天以杀人为生？和武林中人的争强好胜还是不同。”
无心哼了一声：“我倒忘了我们前……掌香大监瑾仙公公是位慈悲为怀的佛门弟子了。哈哈，不过你说的倒对，连苏暮雨都不愿暗河堕入邪道，世上多数的人杀人，不是别有所图，便是被逼无奈，单纯以杀戮为乐的……也只有疯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