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智珠寺
萧崇走后很久，瑾仙都在回想他那无可奈何的神情。
“皇祖母问我难道不信父皇，我自然是信的，然而父皇究竟是怎么想的，我却也说不清。便是楚河，我想他也未必能说清。”
瑾仙想，睿智如萧崇，大概已参透了祖母在生命最后时刻，一定要告诉他生母死因的用意。她是希望萧崇明白，六弟对他并无亏欠，万万不可对他心有成见。
可瑾仙觉得，就算是自己遇见同样的事，也很难不介意父亲对弟弟的偏爱，毕竟最后萧若瑾首先将那两道龙封卷轴的选择权，交在了萧瑟的手中，即使父亲想选的人是萧崇，他也宁肯优先保证不发生兄弟内讧，而放弃了自己的选择。
但更为可悲的，不管是被偏爱的、不被爱的，被选择的、不被选择的——以至于是做选择的人，无一例外都是用性命供奉这皇权的祭品罢了。
生在皇家，这是他们的宿命。正因为他们是锦衣玉食的主子，所以才必须要负担更加沉重的东西。
如果齐天尘还在，瑾仙很想问问他，这个，是不是也叫做天道呢？
国师大概也只会告诉他，天道就是……明儿的天气不错吧。
原本想要尽早离开天启的萧瑟，也因为太皇太后的离世，改变了计划。一天他特意来观德殿祭拜祖母，却没见到瑾仙，听值守的公公说，瑾仙在万岁山东侧的智珠寺印经厂内，校对为羊氏祈福而刻印的经文，萧瑟便独自找了过去。
瑾仙没想到萧瑟会专门来寻他，连忙问是否有事。萧瑟摆摆手：“倒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我最近奉了二哥的旨意，替皇祖母监修陵园，时常往来于天寿山。二哥还让我去找神宫监的开阳公公……”
瑾仙心下了然：“万岁同您说了龙封卷轴的事？先帝生前便让开阳着手调查，只是一直都没有线索……”
萧瑟苦笑：“您这位师弟还真是位妙人儿，竟能想得出造份假遗诏的主意。也是，从小我便知道几位大监里就瑾言公公心眼儿最多。凌尘当众毁去那份卷轴时，嘴硬说是假的，结果没想到还真是假的！按我想的，压根不必找。既然这份能说是假的，即使再冒出一百份来，都说是假的便是。只要二哥这皇帝当得称职，谁又能说什么！父皇同二哥还是太过于谨慎了。”
瑾仙点头称是：“虽然的确是这个道理，但留着总归是心病，若能有线索就再好不过。”
萧瑟答应着，又同瑾仙说起了最后一次去慈宁宫看望羊氏的事：“那天皇祖母让您亲自去永安王府传话，说一定让千落随我进宫，大概那时她已觉得不很好。”
瑾仙点头：“老祖宗一直操心您的终身，想是明白自己大限将至，即便不能见到您成婚，总要亲眼看看本人才放心。”说到这儿，瑾仙笑了：“她还同华锦大夫和沐公子打听，司空姑娘是怎样的人。”
萧瑟十分意外：“那他俩怎么说的？”
“沐公子说这位新晋朱雀使是……倾国倾城的河东狮，万万惹不起，随后被华锦敲了头，她又同太后解释，没那么吓人，虽然司空姑娘的银月枪已经入了天境，但肯定打不过云起棍什么的。”
萧瑟噗嗤一笑：“我还真是谢谢他们了！怪不得皇祖母见了千落直说，这不是挺文静秀气的一位小姐么。”
瑾仙忍俊不禁：“啊？文静……不过老祖宗说了，只要是您中意的，必然是好的，不管是谁，她都很高兴。”
“我丧母后一直是皇祖母照看，可我却实在没做几件令她老人家舒心的事。一去五年不回来，回来又总让她操心。”萧瑟忆起这些年羊氏对自己的爱护，越发伤感。
“您不在天启的那几年里，太皇太后每年都嘱咐我，也要替您在佛祖面前供奉香烛，保佑您平安喜乐。她一直都相信，您不但还活在这世上，而且一定活得很好。她说她能感觉得到。”
“虽然也并没活得很好，但……也许是托了皇祖母的福，我活得很自在，也因此知道了，自己的下半生，可以有完全不一样的活法。”
萧瑟告辞离开时，瑾仙忽然想起件事：“华锦师徒二人，这一两个月为了太皇太后的病体，很是辛苦，改日须得好好感谢他们。话说那位小神医可否打算如约与兰月侯一同出游？”
“皇祖母离世，华锦也很难过，至于去江湖上游玩，她说她现在没那个心情——哎？不过瑾仙公公，我终于有些明白了，为何您和我师父竟然能一见如故，都那么爱打听别人的痴恋纠缠！”萧瑟撇撇嘴，想到了当年跟着姬若风满世界凑热闹的事，唉，还怪想那个爱串闲话的老头子。
“哪里哪里，都是令师打听、我也只是听着他讲而已。”瑾仙掰着手指算了算：“自从你们师徒受伤，六七年了，再也没人同他一样，给我讲这些个世间痴儿女了。”
萧瑟一愣：“啊，有这么多年了？哟，还真是……唉，说起来师父也是够狠心的，直到孤剑仙问剑天启时才出现。大家都说那四五年找不着我着急，可我那些年找不着师父也是着急啊！后来姬雪说，无论是我去江湖上找寻凌尘和琅琊军诸人的下落，还是后来躲进雪落山庄，师父他都知道，可就是不露面。”
瑾仙收敛笑容：“姬兄不想你发觉他为了救你武功尽失，总想着有朝一日痊愈了再相见，也省得彼此伤心。”
萧瑟咬牙切齿：“听姬雪说，师父做了必死的打算，从药王那里顺来了短期内能将内力恢复如初但随即便会力竭身亡的药，想着万一洛青阳威胁到我们性命，他便拼死来救……幸亏姬雪和小唐泽把那药给他抢了。他若再为了我伤了自己，我真是死一万次也不够赎罪的！这老头子也实在是太胡来了！真应该打他一顿！”
瑾仙无奈笑笑：“您怎么也同姬雪一样了，明明心疼父亲，却比谁都嘴硬。”
萧瑟也笑了：“那天我说这次离了天启先要去药王谷看师父，她没好气地说，赶紧去，看一眼少一眼了。您说这孩子！”
瑾仙无可奈何地笑笑：“不过，她这话倒也不是全错。即使朝夕相处的人，谁还不是看一眼少一眼。要珍惜人与人之间每一次相逢的缘分啊。”